千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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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停彩墨系列设定故事】魔法轨迹【一发完结短篇】

*本文为云停“魔法轨迹”系列彩墨背景设定故事

*设定与意象来自云停,我只负责将设定具现化

*一切最终解释权属于云停



【魔法轨迹】

 

***

 

在隐秘又遥远的世界尽头,有一座迷雾之森。

迷雾之森布满重重雾气,人们都说,进去了就会迷失方向,再也走不出来。

 

——而迷失的人,都被女巫拿去煲汤了。

 

“那你要把我煲汤吗?”

“你说呢?”

 

小孩看了一眼那口沉甸甸的大肚子坩埚,又看看里面翻滚着的沼泽一样的液体。

架子上的水晶球散发着幽幽的光,映出光怪陆离的影子。

小孩脸色有点发青。

 

“别煲这种……可不可以。”

“傻了吧唧的。”

 

红发女巫低垂着眼,正悉心梳理着一束药草上珍贵的草籽。

 

“就你,喝了肯定拉肚子。”

“为什么?!”

“脸太臭了呀,小孩。”

 

 

***

 

 

1、

 

“怎么又来?!”

“…………”

“我警告你,我不会再为你流一滴眼泪了!”

“…………”

“你到底想干嘛,我现在就……靠!”

 

雪松魔杖晃了晃,整湖水就被冻得硬邦邦的——就像炼金术士那张脸一样,冻得贼死,冰得人疼。

人鱼陷在冰池子里,瞪着眼睛痛骂一串,炼金术士充耳不闻。

 

“哭。”

 

人鱼爆了一串比海洋垃圾污染更严重的脏话,到底是流了几滴眼泪,泪水落下的瞬间就化为珍珠,被炼金术士小心地用瓶子接住了。

但人鱼就是人鱼,这种珍稀而几乎绝迹的生物,就像所有传说中歌颂的那样,有着压倒性摄人心魄的美丽,即使骂着脏话气得七窍生烟,也不妨碍这种近乎侵略性的美。

 

“多谢。”

 

冰池子化了,人鱼愤愤地瞪了一眼炼金术士。

 

“要不是知道你是为了她,区区一个人类也想冻住我!”

 

区区人类收起瓶子,站起身,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2、

 

“喂——人类小鬼,你不去看看她?”

“…………”

“离得这么近,多少次了你也不去?”

“…………”

 

人鱼还想接着嚎第三嗓子,炼金术士就嗖一下消失了。

传送法阵,魔法学院基础课程中的基础,谁不会用谁傻子。

 

人鱼趴在湖岸边,瞪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终究一甩鱼尾,自顾自潜下湖去。

薄纱一样的漂亮尾鳍在水波中打了个旋花儿。

 

 

3、

 

就在迷雾森林不远处,有着一所建立近百年的魔法学院。

学院不问出身,招收一切具有魔法天赋的孩子免费入学。

科技的发展太快,以至于魔法被称为异端与迷信,遭到自诩进步的人们大肆追捕。

 

火枪的确比火球术速度快。

冒着蒸汽的车子也不比骑着扫帚要慢多少。

最重要的是,名为枪和蒸汽车的东西,只要稍加指导,哪怕是毫无天赋的人,也能轻松使用。

而魔法——天赋、专注、毅力……

缺一不可。

 

为了避开迫害,优秀的法师们不得不隐居起来,却又不甘心魔法就此失传。

于是他们建立了魔法学院,想保留魔法在世间的火种。

 

 

4、

 

谁都知道,炼金术士是个怪人。

魔法学院总是出怪人。

可他是那所有的怪人里最奇怪的一个。

披着一件常年不换的斗篷,走路飞快,面色冰冷,一言不发。

 

学院里没人和他说得上话,也没人知道他每天闷在高高的钟楼里做些什么。

只是偶尔,会有人在傍晚的时候,看见炼金术士站在钟楼顶端。

背对他们,面向夕阳。

 

 

5、

 

将世间最珍贵的眼泪分成两份。

一份在正午时分磨碎成粉末,一份在午夜时分磨碎成粉末。

两份粉末各取一样多的分量。

不多也不少,恰好是一颗露珠的重量。

 

正午时分的那一份,献给太阳与微风。

午夜时分的那一份,献给月亮与雨水。

 

用荆棘的枝条混合它们。

伴以夜莺的歌声。

和第一滴心口的鲜血。

 

——就此得来长久的生命。

 

 

6、

 

水晶瓶里的液体微微发着光。

但最终。

还是在炼金术士的注视下,无可奈何地黯淡下去。

 

炼金术士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张仿佛在极寒之地冻僵了似的脸,并没有为此产生丝毫波动。

他把水晶瓶放到了一边,一手撑着额头,静默不语。

 

如同每一次失败之后他所做的那样。

 

 

7、

 

是分量出了差错吗,一粒还是两粒粉末的微小差距。

是时间出了差错吗,正午和午夜的秒针不该颤抖。

是歌声出了差错吗,音调高了一点还是低了一点。

 

……还是他所求的出了差错吗。

 

仅仅是想要长久的生命而已。

不求美貌,不求年轻,不求活力,不求强大。

仅仅是“活着”。

仅仅是想要那个人活着而已。

 

这也是奢侈到不容于世的愿望吗。

 

 

8、

 

人鱼很久没有见到女巫了。

因此,当女巫脚步轻巧地来到湖边,并毫不客气把一双脚丫子伸进水里的时候,人鱼实打实地受到了惊吓。

 

“你怎么来了?!”

几乎是顷刻间,人鱼就从湖里冒出了头。

 

“我不能来吗?”

人鱼被噎住了:“不是,但你……”

 

容貌依然像是少女一样,女巫微微歪着头,淡灰色的长卷发跟着晃了晃。

 

“反正都快死了,早一点晚一点没区别吧。”

 

那曾经是一头比玫瑰盛放还要鲜艳的红发。

 

 

9、

 

“别说这种话!那个小鬼到现在都还在想办法救你呢!”

“……嗯?啊……那个脸很臭的小鬼吗?”

“你不记得他了?”

“记得一点儿……吧。”

 

女巫眯起眼睛,脚丫子有一搭没一搭拨弄着湖水,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

“我记不得多少事啦,你也知道。”

 

人鱼沉默地看着女巫,他脸上的表情像是连哭泣都忘记了。

 

“我就记得那个小鬼,除了脸很臭,还傻了吧唧的。”

女巫嘀咕着,忽然愉快地笑了起来。

“肯定是傻了吧唧的啊,居然想着要救我,只有傻了吧唧的人,才会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呢。”

 

 

10、

 

“你别这样。”

人鱼说。

 

他难得地流露出严肃的神情,鱼尾在水中一摆,轻快地游到了岸边,上身搭在了一块岸边的岩石上。

远远望去,像一尊完美无缺的大理石雕像。

长着长而锋利的指甲、与薄薄蹼膜的手,缓缓地落在女巫一只手的手背上。

像是要做一个哀伤的承诺与见证。

 

“忘了我也没关系,真的,但是别忘记那个小鬼啊。”

“只有那个小鬼,你别忘记他。”

 

 

11、

 

良久,女巫笑了一下。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啊。”

 

但那份笑容看起来像个叹息。

 

“要是我明明忘掉了,却还装作记得的样子,那应该更伤人吧……唔,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觉得的。那个小鬼的脸已经够硬邦邦的了,就别让那张脸更难看啦。”

 

 

12、

 

那是座小小、小小的木屋,平凡无奇地伫立在迷雾森林深处。

外表看也是小小的,走进去会发现更是小小的。

但这是晚上了,雾气笼罩了整个森林,没有人会走进去的。

 

屋里飘荡着浓郁的酸甜香气。

番茄,西芹,圆头圆脑的蘑菇,讨厌的青椒。

咕嘟咕嘟的,汤汁努力地想爬上锅沿,又软绵绵地滑落下去。

刀面陷入麦子与牛奶烘烤而成的混合物,稍硬的外壳发出如同树皮剥落的声音,柔软的内芯被划开了,一片面包落下了,“嗒”的一声,乖顺地倒在木砧板上。

果酱瓶被扭开了,盖子和罐口摩擦着,“嚓——”的一声,“吱呀——”一声,草莓在白糖里泡了太久,甜得有点腻人。

如此细微而又确实存在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的、有点儿乱七八糟的味道,一点儿不落地被耳朵和鼻子捕捉到了。

 

无论说了多少次也不会改,依然曲着双腿坐在窄窄的窗台上,看着书、剥着果子、用新榨出的花汁涂着脚指甲,孩子气的那个人。

 

这时候就该转过身,跳下凳子,向窗台的方向喊一声。

 

“我说,吃饭了啊——”

 

 

13、

 

炼金术士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只花了一瞬间就知道那是梦。

却花了很长时间去接受那只是梦。

 

 

14、

 

钟楼很高。

钟楼顶端的阁楼更高。

 

即使是从这么高的阁楼望出去,也看不到迷雾森林的尽头。

可他依然双手撑在窗台上,定定地看着某个方向。

 

就在那方向的某个地方,那片森林,某一丛树冠下掩盖着的——

 

女巫的小木屋。

 

 

15、

 

人鱼鲜少看到炼金术士发呆的样子。

 

倒不如说,自从这个人类小鬼长大,蹿成了一株挺拔的青松之后,他就只见过这小鬼板着脸硬邦邦的模样了。

曾经明明不是那样的,明明还算是个能笑出来的小鬼——虽然只有那偶尔的几次,当着女巫的面抱怨着麻烦,背过身却抿着嘴,那么下意识地笑起来了。

 

“你这样容易被她讨厌喔?”人鱼指出。

彼时个头矮小、脸上还长着一层淡淡雀斑的金发小鬼,立刻不客气地瞪了一眼人鱼,同时,那昙花一现似的笑容也消失了,瞪过来的,还是那张又垮又硬的臭脸。

 

“才不会呢,她才不会讨厌我。”

如此笃定地宣称着,就在湖边蹲下了,挽起袖子仔仔细细地清洗着一大串葡萄。

 

“别在我的湖里洗水果——!”

 

 

16、

 

“喂。”

“…………”

“喂——”

“…………”

“喂!”

 

“哗啦”一声,被湖水兜头泼了一脸,炼金术士这才把目光投向人鱼。

水珠沿着他的脸庞往下滑,睫毛上都挂着颤颤巍巍的水滴。

 

“发什么呆呢?看着像张死人脸似的。”

人鱼没好气,不过他对着炼金术士的时候向来没什么好气。

硬要形容,就像看着抢走女儿的坏小子一样。

 

炼金术士没说话,垂下视线,看着掌心里盛着黯淡液体的小瓶子。

 

“嗒”“嗒”

 

两颗温热的水珠砸在水晶瓶身上。

 

17、

 

人鱼有点没辙。

他对眼泪这回事一向没辙,虽然他自己哭出的眼泪就会变成珍珠。

 

“小鬼,你别哭了好吗,怪恶心的……”

 

炼金术士一点儿视线都没分给他,僵着那张冻死人的棺材脸,一言不发地继续掉着眼泪。

 

“喂,你哭出来的眼泪又不会变成珍珠。”

“…………”

“我说你突然哭什么哭啊,长这么大了还哭很丢脸的好不好?!”

“…………”

“前几天她来湖边了。”

 

立竿见影。

炼金术士那张脸立刻就扭过来了。

几乎能听到脖子转动发出的“咔吧”一声。

连棺材脸都解冻了。

 

 

18、

 

人鱼清晰地听到自己“啧”了一声。

 

“你想不想知道她说了什么?”

“想。”

“想就求我啊~”

 

人鱼志得意满,仰着头,鱼尾在水面上一来一回地拍打着。

 

“求你。”

 

炼金术士毫不犹豫地说。

 

 

19、

 

讨了个没趣的人鱼撇撇嘴,翻身坐上了岸边的石头,一五一十把女巫那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炼金术士听得很安静,听到最后,微微怔住。

 

极淡的笑容,像是冰层裂开的缝隙一样,从他唇角蔓延开来。

 

“是她呢。”他说。

 

——明明生命就快被耗尽的人是她,却还在操着其他人会不会难过的心,总是像个笨蛋一样。

 

“所以啦——”人鱼拖长了音调,托着腮,“你还是回去看看她吧?她并没有完全忘记你啊,只要看到你这张棺材脸,肯定马上就会想起来的!”

 

炼金术士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是怕她忘记我。”他难得地解释了一句,或许是因为提到了女巫,他的语调都变得柔软了一点,好像极硬的冻土层里忽然钻出一株花似的,突兀又和谐,“我只是……害怕见到她。”

 

——害怕在她面前,控制不住地、狼狈地、歇斯底里地……为了她随时可能离去这件事而恸哭。

 

毕竟女巫是个看不得人眼泪的笨蛋啊。

 

 

20

 

十多年前。

 

那是一个平常的早晨。

他像往常一样,在天不亮的时候起床,出门去采沾着露珠的酸甜果子,和刚刚被第一缕晨曦照射而张开叶片的蒲绒草。

 

尽管并不是挑剔的人,无论给她什么都会认真地吃干净。

可她只有吃到清晨的果子时才会眼睛闪闪发亮,也只有第一缕晨曦的蒲绒草芯煮出的甜汤能让她眯起眼睛,发出闲适满足的叹息。

 

——就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养成了天不亮就醒来的习惯,炼金术士是乐在其中的。

 

那天他照常带着果子和草芯回去,但在他煮好第一碗甜汤,并把每个果子都细细地削皮之后,却听到了一声疑惑的问话。

 

“……你是谁啊?”

 

女巫的红发淡得只剩下一点儿花瓣似的浅粉,她倚着门框,略带困惑地这么问他。

 

 

21、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女巫有着近乎永生的寿命和不老的容颜。

但这一切都依赖于她强大的魔力。

失去魔力的女巫,生命力也像入冬的鲜花般迅速枯萎下去。

 

那头鲜艳的红发逐渐褪色,每天昏睡和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多,记忆像雪片似的从脑海中飞散离去。

唯一还保有的,是仍然如同少女般的容貌。

 

 

22、

 

十多年前的炼金术士还是个天真的青年。

因此他曾无数次怀有隐秘的侥幸。

 

或许没有那么糟糕呢?

或许还有时间呢?

或许……并不会忘记他呢。

 

他们一起度过了那么多的时间,每分每秒的喜怒哀乐、在无数个瞬间隐秘发酵的心思与渴望……

……怎么会那么轻易地被忘记呢。

 

 

23、

 

梦该醒了。

沉溺于自欺欺人,被打醒的那一刻总会格外疼痛。

 

没有意外,不是特例。

他早就知道的。

他早该知道的。

 

 

24、

 

那时候炼金术士最庆幸的,是他没有手一抖就打翻那碗热气腾腾的甜汤。

他把那碗甜汤轻轻地放在木桌上,甜汤上漂着切成几瓣的果子,摆成一朵花的形状。

 

“我……”

 

炼金术士张了张嘴,忽然发现他不知从何说起。

要怎么和女巫说,他是谁呢?

 

说名字吗?

可女巫几乎从不叫他的名字,总是“哎”“你”“小鬼”地这么随意喊着,更多的时候,她不需要喊出声,微微侧过头,视线一转,他就知道她在叫他了。

 

说他是她收养养大的小孩吗?

如果单纯的“收养”二字就能概括这一切的话,他就不会感到这种无从说起的手足无措了。

 

说他是她耗尽了魔力救下来的人吗?

那要怎么解释他值得被救呢?怎么解释女巫为他的付出?

 

他从没问过女巫,女巫也不说,她的神色太漫不经心了,好像那庞大的魔力只是轻飘飘的一团废纸,随手丢了便丢了似的。

 

“……我做了甜汤。”

 

最后,他笨拙地开了口,指了指桌上冒着热气的碗。

 

 

25

 

女巫用一把木勺舀着甜汤喝。

她的神情很平静,眼睛也很平静。

炼金术士看了又看,都没有在那之中发现——如往常一样细微又雀跃的光。

 

“不好喝吗?”他迟疑地问。

“……无所谓吧。”

“是吗……”

“嗯。”木碗碗底与桌子摩擦的声音,“剩下的你喝吧。”

 

大概是那一刹那,桌子对面的青年脸上浮现出了过多的惊诧。

 

“是你用心做出来的吧。”

 

以至于女巫不由得多解释了一句。

 

 

26、

 

“那是……给你做的。”

“那就更浪费了,没必要给我做什么。”

“……为什么?”

“哈。”

 

女巫发出了短促的笑声,炼金术士从未听过女巫这样的笑声,消沉又微带讽刺。

他怔怔地看着女巫少女般的容貌,却在那之中只看到了一片行将就木的死寂。

 

“女巫就算不吃不喝,也不会死的,如果要死的话,那只可能是魔力没有了,力量都消失掉,女巫也就消失了,嘭——的一声,连碎片都不会给你剩下一星半点哦?我快要死了,也没兴趣活着。所以,用心做的东西,别浪费在我身上,给谁都好啦,随便拿去给谁,都好得多。”

 

 

27、

 

“你不会死的!”

 

被那句话刺痛了,嘴巴快过大脑,迫不及待拔高了声音的反驳脱口而出。

 

“这么激动干什么……”女巫懒懒地抬了抬眼皮,瞟了一眼桌对面的青年,“啊,脸可真臭。”

“…………”

“我的魔力我最清楚,这马上就要枯竭掉的样子,摇摇欲坠得像暴雨中的蜡烛呢。”

 

 

28、

 

不该是这样的。

 

记忆中的那个人,长着一副少女外表的人,懒洋洋笑起来也好,皱起眉头也好,孩子气地抱怨也好……

……都那么的鲜艳而富有活力。

 

 

29、

 

“你就……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你的魔力……”

“没兴趣。”

“可是……”

“多半是我又做了什么蠢事吧,虽然大概忘了十几年的事情,我又不傻,这么长的记忆里,肯定其中有一件,是用光了魔力的蠢事。”

 

女巫摊开手心,似乎是在打量掌心的纹路,微微笑了。

 

“这么说来也不坏,虽然活着也无所谓,但死了也没什么。至少这次不是被绑在火刑架上,自己干了蠢事,也算是自己的选择呢。”

 

 

30、

 

——别说了。

——别说了!

——别说了!!!

 

浑身上下似乎都在这样叫嚣着。

 

别说了别说了别再说了别再轻描淡写地说出那种残忍的话了你不会死了你必须活下去谁规定你要去死的求你了像平时那样笑一笑抱怨两句骂我几句怎么样都可以别再这样毫不反抗地接受事实啊——————

 

——可你说得没错。

——你干了件蠢事,最大的蠢事,最不划算的蠢事,所有笨蛋都不会做的蠢事。

 

你耗尽全部的力量,救回来一个如此自以为是的蠢货——这件事。

 

 

31、

 

“我不会让你死的。”

 

这声音太过压抑,以至于女巫多看了青年两眼。

 

“这句话你不用记得,忘掉也没关系,我记得就行了。”

 

 

32、

 

像是深海中忽然蹿出的一尾鱼。

有着尖锐的喙,锋利的鳍,破开浪花的速度快得刺痛心脏。

记忆深处那些零零散散的话语,一下子悉数钻了出来。

 

[我?住在这很久了。]

[我才不去外面呢,太远了,好麻烦啊——]

[不要,外面很讨厌。]

[你长大了去哪里都好,我在这里就好了。]

 

他是有多愚蠢,多迟钝……才会被女巫那漫不经心和懒洋洋的样子欺骗。

那根本不是所谓的“懒惰”和“怕麻烦”啊。

 

那是在躲避。

躲避着迷雾森林之外的世界。

 

 

33、

 

被强行拖出水面的人鱼心情很不好。

如果不是这小鬼几乎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一准早就用声波震聋这小鬼的耳朵。

 

“拜托……”

 

人鱼稀奇地睁大了眼睛,他第一次听到对方这么低声下气地和自己说话。

青年眼眶发红,双手攥得死死的,跪在湖边湿泞的泥土上。

 

“……告诉我,在收养我之前,她在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34、

 

那是一个说长也不长,说复杂也不复杂的故事,倒不如说,又简单又粗暴。

 

魔力强大的女巫,曾经是一个王国的御用法师。

她受到国民的尊敬,王室的倚重,同时也全心全意用她的魔力造福着王国的民众。

随着新兴的机械科技渐渐兴起,魔法的地位逐渐不再那么崇高。

王国也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转了风向——人们都说,年轻的王子殿下比起魔法,更信赖那些冒着蒸汽的机器。

老国王随时可能撒手人寰,魔法愈发趋向衰落。

 

但这些女巫都没想过,她也从未想过自己需要思考这样的事情。

 

时光流逝,老国王去世,王子即位。

但新任的国王有着对机械的狂热,以及与之相对的,对魔法的深恶痛绝,老国王死后,再也没有人阻止他对魔法的排挤。

 

这是当时整个世界的缩影。

王国内拥有魔力的国民被逐一排查,投入监牢,魔法被归为邪恶,遭到前所未有的迫害。

 

首当其冲的,作为御用法师的女巫,被新国王定罪,推上了火刑架。

火刑架搭得很高,被架在这么高的地方,女巫才第一次恍然地看清——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起,投向她的视线已经不再是尊敬,而是质疑与惧怕了。

 

多可悲啊。

被她尽心尽力保护着的民众。

她曾发誓会用毕生守护的王室。

所珍惜的和付出的一切。

 

都在这一天,燃烧着的火焰之外,扭曲成让她坠入地狱的诅咒。

 

 

35

 

那一天,王国的御用法师死了,据说那场审判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才完全熄灭。

 

但魔力强大的女巫是不会死的。

 

迷雾森林里多了一座小小的木屋,一个隐居的女巫。

而久居湖泊的人鱼也迎来了长久以来的第一个朋友。

 

更久的时间之后,一个孩子误打误撞地逃进了迷雾森林。

也是在那之后,人鱼才第一次看到女巫的笑容。

 

当那个孩子在湖边,惊异地瞪圆了眼睛看着人鱼的尾鳍时。

女巫坐在另一边,浅浅地勾了勾唇角。

 

 

36、

 

“当年魔法学院建立,她也帮了忙呢。”

 

人鱼单手支着脸颊,另一只手虚虚地点了点,炼金术士顺着那个方向望去,魔法学院钟楼的影子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那是整座魔法学院隐匿结界的支柱……你以为还有谁的魔力那么强大,大到足够支撑这样的结界快一百年了?”

 

钟楼高高地耸立着,那副坚不可摧的姿态深深地刺痛了炼金术士的眼睛。

 

应该说,还有谁的魔力那么强大,又那么傻。

愿意剥离出自己的力量分给一座钟楼,不留名,不计回报,默默地保护了这座魔法学院,保护了百年来无数个因展露魔法苗头而被遗弃、追捕的孩子。

 

他也是因为无意中展露了魔法的天赋,被整个村子当做异类追杀,才误打误撞逃进了迷雾森林。

 

[好啦,差不多收拾收拾包裹,去魔法学院上学去吧。]

[当然要去了,放心,那可是很安全的!]

[反对无效,必须去,有天赋不学,你是傻子吗?]

 

半强迫地被推向那所学院的第一天,女巫难得早早起床,专门送他一程。

虽然所谓的“一程”,也不过是小木屋向外走个十步不到的距离罢了。

那时候的女巫站在那,微风吹起她的长卷发,晨曦落在那些火红的发丝上,像露水似的闪闪发亮。

 

[魔法……并不坏哦,所以要好好学习。]

 

少女这样笑着说,眉眼微弯,就连那天她身穿连衣裙的每个褶皱,都跟着温柔了起来。

 

 

37、

 

“如果我去支撑呢?”

“什么?”

“那座钟楼。”

 

炼金术士盯着那座钟楼看。

 

“那样她的力量解放出来,时间会再多一点。”

 

太阳升起来了,金色的光芒洒在炼金术士脸上,勾勒出一张坚毅的青年脸庞。

 

 

38、

 

与女巫那澎湃的力量相比,炼金术士不过是个小有天赋的孩子。

作为刚刚成年的魔法师而言,大概足够了,但要支撑一座钟楼,依然有些勉强。

证据就是他不能长时间离开那座钟楼。

同时,他开始埋首书堆,试图找到能够延续女巫生命的方法。

 

时间一点点过去。

最初,他每天都会抽一点时间去小木屋看望女巫。

后来去的次数慢慢减少。

 

再后来,只会在需要人鱼眼泪的时候来到湖边。

 

 

39、

 

人鱼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有心安慰炼金术士几句,却发现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人鱼有着得天独厚的美貌,天生就像雕塑一样完美的身材,他们生来就有资格诱惑任何人,也生来就有着与海洋等同的漫长寿命。

虽然他不得不远离海洋,在一方小小的湖泊里生活。

 

但现在看来,这竟然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了。

 

十多年过去,女巫仅剩的寿命就要走到尽头,炼金术士的脸上也有了细小的纹路。

要知道,修习魔法的人类,总是比常人更加长寿和年轻的。

 

 

40、

 

人鱼的余光忽然瞥见了什么。

 

“喂,小鬼……”

 

他想提醒炼金术士,炼金术士却比他更快地回过头去。

 

明明脚步是无声的。

可炼金术士就是知道。

也许是风的涟漪乱了,也许是阳光的温度乱了,也许是……

 

也许只是比他自己想象得还要深的羁绊而已。

皮肤会微微发热,心跳会悄悄加快。

 

只要是她在的地方,只要她来了。

身体的本能总会这样告诉他。

 

炼金术士转过头,看到了有着浅灰长卷发的女巫。

 

 

41、

 

他以为他会掉下眼泪。

他以为他会若无其事地打招呼。

他以为他会点头致意。

他以为他会呆在当场什么都不做。

 

可事实是,他扯了扯嘴角,努力地冲女巫露出了一个笑容。

 

好像很久很久都没见过对方了。

虽然对方不记得。

——那也不要在见第一面的时候,给对方留一个“脸真臭啊”的初印象吧。

 

 

42、

 

女巫眨了眨眼睛。

 

“什么啊。”

 

她说,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垂下了眼睛。

 

“傻了吧唧的。”

 

 

43、

 

炼金术士真的掉下眼泪了。

在他以为自己不会掉眼泪的时候,掉下了眼泪。

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去阻止那些泪水从他眼里一个劲儿地流出来。

 

女巫无声地看向人鱼,人鱼无声地摇了摇头。

女巫开始感到头痛。

 

 

44、

 

要怎么解释现在的感觉呢?

 

她不记得面前这个人是谁,只觉得那张脸和记忆中一个模糊的影子有点像。

傻了吧唧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看不得对方哭。

那些眼泪像是要把她心里砸出坑来一样。

本来就足够千疮百孔的了。

 

再这么来一下可真疼。

 

 

45、

 

打破这种沉默的,是“乒当”一声,水晶瓶掉在地上的声音。

 

不知什么时候,炼金术士的手松开了,那个小小的瓶子落在地上,撞到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一下子碎成了好几片。

 

里面黯淡的液体也流了一地。

 

 

46、

 

“你……”

 

女巫怔了一下,走过去,蹲下身,盯着地上那些液体看了几秒。

再抬起头的时候,看着炼金术士的目光变得复杂了一点儿。

 

“做这种魔药,会吞噬你的寿命的。”

 

她本来不该说这么多的,但一开口就止不住了,好像她生来就对面前这个狼狈的男人没辙一样。

看不得对方哭,也看不得对方死。

是毫无记忆、完全空白的情感,却因为太过自然,而让人无法质疑真假。

 

“现在停下还来得及,别弄这种无聊的东西,生也好,死也罢,都是个人的选择。”

“这不无聊。就算为了这个我死了,那也是我自愿的。”

 

女巫狠狠皱了皱眉。

 

人鱼不知何时,已经悄声无息地潜回湖底。

 

 

47、

 

“我不会让你死的。”

 

炼金术士看着女巫的眼睛,重复了一遍。

他发现女巫的眼睛真的很好看,哪怕里面没有闪着细碎的光,哪怕像是一潭死水……可只要是那双眼睛,就很好看。

 

“这句话你不用记得,忘掉也没关系,我记得就行了。”炼金术士又说。

 

 

48、

 

“是因为我救过你吗?”女巫忽然问。

“……什么?”

“那家伙——”女巫随意指了指湖面,“含含糊糊地和我说过几次,我大概也知道,虽然现在不记得了,但那件耗费了我全部力量的事情是救了一个人,而且还是救了个一张棺材脸、冷冰冰硬邦邦的小鬼。”

“…………”

“多半就是你吧?”

 

炼金术士没有沉默很久,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什么啊。”

 

女巫忽然笑了一下。

 

“告诉你一件事吧,免得你钻牛角尖。我啊,虽然记忆一直在不停地消失,但好歹之前活了那么久,能消耗的记忆也比常人多得多,所以,我自认还是挺了解我自己的。”

“如果我真的耗费全部力量救了你,那一定是因为我想那么做,也就是说,我觉得如果不救你的话,我会后悔的,或者就是对我来说,救你是更重要的事情……之类的吧,理由随你挑一个,但我想不外乎这两种了。”

“就算我现在不记得了,但既然是我做的事情,我都认,救你一定是我心甘情愿的。你没必要抱着什么感恩之类的多余想法,再搭上性命为我做什么。”

 

女巫看着炼金术士,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为着对方的调皮捣蛋而叹息,却又还是禁不住一再包容。

 

“稍微也珍惜一下我救回来的这条命吧。”

 

 

49、

 

“……并不是感恩。”

 

近乎耳语的声音。

炼金术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又觉得眼眶发疼。

他不是个爱哭的人,他发誓,从小到大都不是。

 

“是因为我想救你!我希望你能活着啊!”

 

可这么喊出声的时候,眼泪却再一次剧烈地滑落下来。

倒不如说,像是一场崩塌。

苦苦支撑的自我约束,终于还是一瞬间被剥落干净。

所以他才怕见到她。

因为一切都会溃不成军。

 

“我想你活着,就算搭上命也想!因为对我来说,你可以活着,活下去……比我的命要重要啊!!!”

“你那时候都选择救了我,为什么我不能选择去救你呢?!”

 

求你了,活着吧。

就算只是愚蠢的自私也好,只是傲慢的自以为是也好。

想要你活下去啊。

想要那头长长的卷发依然红得像烈火,依然能被晨曦照耀得美丽又璀璨。

 

就算可能看不到。

就算可能并不能亲眼看到。

可是——

 

想要所爱着的一切绵长永恒地存在着。

 

——这就是人类的本能啊。

 

 

50、

 

有泪水滴落下去,悄无声息砸在地上。

 

 

51、

 

地面上泛起一片灿若星辰的光芒。

 

是那滩原本失败了的魔药,巧合地融入了一滴泪水后,灼灼地发出光来。

 

这需要世间最珍贵的眼泪。

 

 

52、

 

不算长久的沉默后。

 

女巫抬起手,轻轻地把炼金术士眼角的泪水抹掉了。

 

“什么啊,结果我救了个这么傻了吧唧的人吗。”

 

 

***

 

“哎——”

 

女巫拖长了调子这么喊着,并伸出一条腿,绷直了脚趾,捅捅炼金术士的后背。

被这么捅了一脚趾的人转过头,但脸上并没有被打断的抱怨。

 

“对嘛,休息一下,过日子就是要劳逸结合的。”女巫撑着脸颊,孩子气地晃着脚,“本来剩下的日子就不多了,还浪费在研究什么结界上,不如来泡个茶啦。”

 

“二十年,不少了。”

炼金术士对于女巫擅自把二十年称为“日子不多”颇感无奈。

但他还是依言放下了笔,站起身,从他辛苦了一下午仍然毫无头绪的桌前起身,去准备烧一壶水,泡一杯女巫喜欢的甜花草茶。

 

在魔药的作用下,炼金术士把自己剩余的寿命平分给了女巫。

 

作为代价的——任何事都有代价,魔法尤其——女巫虽然恢复了记忆,却没能恢复魔法,头发也仍然是苍老的淡灰色。

不过女巫不在意这个,炼金术士更不在意。

 

“泡点不那么甜的吧,我看看……冥思叶,就这个好了。”

女巫絮絮叨叨地,跟在炼金术士身后,看着对方接水,烧水,清洗茶壶。

 

“这很苦。”

“哦可你不是喜欢么……”

“…………”

“啊,别露出那种傻笑,看着很腻。”

“哦。”

“你还泡不泡茶啊,我渴了——”

 

钟楼顶上的小阁楼并不大,但住下两个人刚刚好,如炼金术士所想,女巫很喜欢倾斜的天花板,更喜欢那个打开之后直通屋顶的天窗。

毕竟女巫总是喜欢这种孩子气的东西。

 

“你就非得那么着急研究吗?”

女巫喝了一口茶,惊讶地发现并不那么苦,看来是炼金术士额外在里面加了些什么。

 

“我想和你出去走走。”

“……哈?”

“日子不多了,所以我想和你出去走走,到处看看……最近忽然这么想。”

 

所以在走之前,要把能够独立支撑魔法学院的结界留下。

因为这所学院是女巫的心血。

 

读懂了炼金术士的潜台词,女巫撇了撇嘴。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外面。”

“……嗯。”

 

“不过要是和你一起去外面的话,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炼金术士惊讶地看过去,却只看到女巫低着头专心喝茶,发丝间隙露出的耳朵微微发红。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盯着我笑,赶快喝你的茶啦——”

“嗯。”

 

***

 

 

——《魔法轨迹》END——


===底部强行试图安利===


哎哟这个稿子好早之前就写好了,现在终于能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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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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