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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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职高手/喻黄】有你在的世界(一发完结!)

*很久没写喻黄了_(:3 」∠)_

*想到这个梗的时候,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出的是喻文州和黄少天

*感觉自己脑细胞不太够用_(:3 」∠)_……

*祝食用愉快=w=

@嵐草 艾特你啦~





【有你在的世界】

 

 

0、

 

当喻文州在马路对面的人行横道前看到那个染着浅棕色发的身影时,他彻彻底底地愣住了。以至于绿灯亮起,马路两边的人群像合拢的海水般面对面冲刷而去时,他猝不及防地被这股人潮推得脚下踉跄,险些绊倒在地。

 

喻文州很少如此失态,但这次他实在是太惊讶了。

 

染着浅棕色发的大男孩与他在人行横道中央擦肩而过,喻文州甚至看到对方戴着一副浅蓝色的耳机,边走边轻轻哼着歌。那首歌他也知道,是个节奏轻快的流行曲,虽然没刻意学唱过,但听得多了,也能跟着哼唱几句。

 

喻文州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踏上了马路对面的人行道,站定,犹豫了一瞬后慢慢地回过头,不出意外的,那个大男孩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中,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应该只是碰巧很像而已。

 

喻文州摇了摇头,确信了自己的这个判断。虽然很像,但刚才的大男孩不可能是那个人——虽然他们的脸看起来就像是双胞胎,他们走路的姿势一样洒脱,他们都戴着蓝色的耳机,他们都很爱哼唱那首流行歌曲……

 

……但那不可能是黄少天。

 

一个月之前,黄少天已经因车祸死去了。而死去的人,不可能复生。

 

 

 

1、

 

许多和喻文州接触过的人都会说,喻文州是个很有神秘感的人。

 

倒不是喻文州有什么故弄玄虚的习惯——事实上他性格随和,平易近人,脸上的微笑称得上和煦,足够菜场大爷大妈免费塞给他几把葱一颗蒜——喻文州一个人住,从未听他提起过父母家人,也没人知道他以前是做什么的、从哪里来,他就像是凭空降落在这个城市,却就这么安安稳稳地生活着。

 

不是没有人好奇过喻文州的过去,但喻文州从来只是笑笑,而后轻巧地把话题撇开,他的笑容太过温和有礼,让人挑不出毛病,也开不了口刨根问底。久而久之,便也没什么人再在这里浪费好奇心了。

 

只有喻文州知道,他之所以从不回答,是因为他本人也不知道。

 

除此之外,喻文州有时会突然失去意识,意识恢复大概需要几个小时到半天,可他意识恢复后又不在原本的地方。

 

这种状况在出现一次之后,隔了很久变得频繁起来。他必须习惯自己时不时的失去意识,习惯应付周围人疑惑的目光。为了确保不是神经方面的疾病,喻文州甚至去医院做过检查,得到的结果一切正常,再普通不过的青年人。

 

或多或少的,喻文州因此和他人的交往并不多——他很是担心和朋友在一起时,突然失去意识的自己会不会吓到对方,而且他的身体貌似还会自己移动,这几乎可以载入人体不思议史册了。

 

唯一和他说话多一点的就是黄少天——一次他恢复意识时,睁开眼就看到黄少天蹲在他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喻文州愣了一下,习惯性地露出一个微笑说了句不好意思,蹲在他面前的大男孩愕然地眨了眨眼,冲喻文州伸出一只手,说你没事吧?

 

喻文州只是摇头说没事,并让自己尽可能显得不那么狼狈地从草地上站起身。他的针织衫上沾满了草屑,拍了半天也拍不干净,于是他把针织衫脱了搭在手臂上,上身只穿着件浅蓝色衬衫。在这过程中黄少天在他旁边喋喋不休,从他如何发现喻文州躺在地上,到喻文州躺得多么死气沉沉他几乎想打120,连贯得像串炮弹,听得喻文州几乎笑出声来。

 

然后他们就这样认识了。

 

黄少天还是个大学生,浑身上下都青春活力得没救了,熟了一点之后他嘀嘀咕咕地说喻文州看起来也不大怎么一副看破红尘老气横秋的样子。喻文州被他逗乐了,说本来我就比你大。

 

“也没大几岁吧?我看你顶多就……二十五?还是二十六?不可能比这个再大了!”黄少天笃定道。

 

“我……”喻文州开口,而后却愣住了,即将出口的话卡在嗓子眼里,消弥成一串减弱的尾音。

 

“多大多大?快说~我猜的肯定没错,猜对的话你就请我吃冰棍,不然就我请你,怎么样?”

 

“……二十五,猜得很对。”喻文州微笑着说。

 

“是吧是吧,我就说我绝对不会猜错的!刚才说好的请我吃冰棍啊~你没否认我就当你默认了……走走现在就去买,这天热都热死了……我不要小牛奶什么的啊,可爱多或者奇彩旋,你选吧!”

 

喻文州跟着黄少天往街边的便利店走去,他走在黄少天身后,因此兴高采烈的大男孩没有看到喻文州皱起的眉头和眼中深深的疑惑。

 

喻文州发现,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年龄,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不是忘记,是从来就不知道。

 

这下子可好了,不要说其他人,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完全搞不懂自己。——喻文州哭笑不得地这样想。

 

几个月后,黄少天因车祸意外死亡,恰好那时喻文州又失去了意识,等他恢复意识时,他已经错过了去见黄少天——可以说是他唯一的朋友——最后一面的机会。

 

 

 

2、

 

门框上挂着的铃铛叮当响了一声,喻文州把视线从书本上移开,抬起头笑着说了句欢迎光临。

 

看清进门的人的那一刻,喻文州轻轻吸了口气,心跳一瞬间快了几拍。

 

“您要点什么?”幸好,店内的服务员已经拿着菜单迎向进门的大男孩,给了喻文州调整的时间。

 

“那个……不好意思,我就坐一会儿。”大男孩用一只手抓了抓头发,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无奈地笑了,“我身上没带钱。”

 

“随便坐吧。”喻文州招呼了他一声,对上对方投来的目光,微微一笑,“本店的柠檬水是免费的,味道算是有自信,不介意的话我给你调一杯?”

 

“真的真的?谢谢你啊你人太好了!!!我都快渴死了啊……你是这家店老板吗?好人一生平安!你开的店肯定生意特别特别好!以后还会变得越来越好的!”大男孩眼睛一亮,张开嘴一串话就噼里啪啦倒了出来,清脆干净,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被浅棕色的刘海儿遮住,露出点细碎的光。

 

——真像。

 

过了一会儿,喻文州把柠檬水放在大男孩面前:“那就借你吉言了。”

 

“肯定会的,开店就是要靠良心开嘛!黑心店绝对开不久!”对方煞有介事地说,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顿时说话的语气都像是感动得要哭:“天啊啊啊啊怎么可以这么好喝!柠檬水也可以这么好喝吗!你真厉害!这简直是绝活儿吧!”

 

“还好,开了家店,总得有些拿得出手的。”喻文州笑笑,索性在对方对面坐下了。

 

“很厉害了很厉害了,我要是住在这的话,肯定天天就为了喝柠檬水来你这,不过那样的话你可就亏大了哈哈哈……到时候搞不好你就后悔了,柠檬水居然是免费的!”

 

“那不要紧,有回头客我也很高兴,招揽人气啊。”

 

“嘿嘿是吗,那真有点可惜……”大男孩笑了一下,敛下眼睫,专注地盯着玻璃杯看,他的睫毛很长,盛着一个扇面的阳光,“哎,我觉得这也算是缘分,你叫什么?这样以后我想起来全世界最好喝的柠檬水,就不至于连谁做出来的都不知道了……啊对了,我叫黄少天,少年的少,天空的天。”

 

“……黄少天?”过了好一阵子,黄少天才听到对面的店长出声。那个人轻轻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声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轻颤,更多的是浓得化不开的疑惑。

 

“是啊,这是我的名字,叫我少天就行了,好记吧?你的名字呢?”

 

“我叫喻文州。不言而喻的喻,文学的文,九州的州。”

 

“喻文州。”黄少天把这三个字念了一遍,点点头,咧嘴一笑,“我记住了!”

 

事实上,黄少天想他也很难忘记喻文州——任何人大概都会轻易在心里留下喻文州的影子。喻文州身上有种让人想要把目光集中过去的吸引力,就连阳光都更偏爱落在他身上。

 

正如此刻,同样坐在窗边的桌前,他却觉得,喻文州的身影被阳光勾勒得层次有致,像幅会动的画。

 

“……你刚才说,你不住在这,是吗?”喻文州有些犹豫地问黄少天。

 

“……嗯,我住在比这远得多的地方。”黄少天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杯口,“真的特别特别远,远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你描述了,反正不是能常来喝你柠檬水的距离。我觉得我搞不好这辈子就能喝一次了……所以你能再给我一杯吗?谢谢啦。”

 

大男孩看向他的神情,认真得像是在说着世界末日的预言。喻文州被这样的黄少天逗乐了,起身拿走玻璃杯:“好,你等一下。”

 

应该只是非常像的人而已。从冰箱里拿出柠檬片,喻文州这样想——黄少天这名字并不算生僻,肯定有很多父母会给孩子起这种名字;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大多都挺活泼的,一样话多不足为奇;长相虽然非常相像,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不同的地方……

 

喻文州的手停住了。

 

……不同在哪里呢?

 

喻文州下意识地向黄少天看去——对方并不知道自己被注视着,正一手托着腮,一手食指在木桌上画着圆圈,他的侧脸非常清秀,抿起的嘴唇有些薄,由于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覆下去,像面小小的扇子打在眼睛上。一言不发的黄少天看起来安静极了,几乎和刚才的他是两个人,仿佛强烈的阳光马上就会穿过窗子,把他吞噬殆尽。

 

然后那真的发生了——黄少天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就像是投影仪失了效,他似乎一愣,有些惊慌地抬起头转过脸,恰好和喻文州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再然后,黄少天安安静静地消失了,只留下阳光洒在木桌表面。

 

喻文州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也幸好他这么做了,否则他手中的玻璃杯就要连着一杯柠檬水掉在地上。

 

“怎么会……”他喃喃道。

 

但与此同时,他也恍然大悟——黄少天和黄少天,不同的地方在哪里。

 

——刚才消失的黄少天,身上有种和他一模一样的疏离感。那不是对人冷漠,而是仿佛生来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喻文州把那杯柠檬水放在桌子上,自己坐下,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难得地发呆了很久。

 

 

 

3、

 

喻文州发现了一件怪事——他变得正常了起来。

 

这种说法不尽准确,准确而言,是他再也没有莫名其妙地失去意识过。

 

少了这颗定时炸弹,他的生活变得规律而平静,可喻文州却觉得这不同寻常,这种毫无征兆的变化让他有些不好的预感,就像是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一样。

 

但是能发生什么呢?喻文州也想不出。他的记忆开始就是一个人的生活,没有丝毫父母亲人的影子。他甚至记不起他怎么开了这家咖啡店,只是直觉一般地知道他是这家店的老板,而这家店也的确是他的而已。

 

自己怀疑这类事情显得有些冒傻气,可喻文州不能不对自己起疑——记忆少了一大半,怎么看都是失忆的症状,毕竟没有人会空白一片地活上二十多年。

 

找别人问是不可能的,喻文州把自己的家翻了翻,没有发现日记之类的东西,他过去也没有开过博客,毫无依据可循。

 

叹了口气,喻文州只得暂且把自己的失忆问题放到一边,转而思考起另一件事——黄少天的消失。

 

喻文州有种直觉,自己曾经失去意识的时候,说不定也是和黄少天一样,“消失”在某个地方,又在另一个地方突然“出现”,他这种状况和谁说也不会有人信,但他相信黄少天是例外。

 

就算黄少天不能解答他的疑惑,也一定至少能认真地听他把话说完。

 

老天爷这回大概终于眷顾了喻文州一次,大约一星期后,喻文州在公园里竟然真的又见到了黄少天。

 

黄少天站在公园草坪里的一棵树下,呆立望天,脸上的神情是一种通透与迷茫的混合——那是很奇异的表情,像是在说服自己随遇而安,又像是控诉自己的倒霉境地。过了一会儿,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抬手揉揉自己的脖子,迈步就要走。

 

“少天!”喻文州急忙喊了他一声。

 

黄少天倏地转头,一下子看见站在步行道上的喻文州,脸上绽出个惊喜的笑容,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来,跳到步行道上蹭了蹭粘在鞋底的草粒:“文州!好巧啊!居然又见面了!我就说我们很有缘分吧!”

 

喻文州看着黄少天瞪大的眼睛,忍不住笑了,抬手摘下了挂在黄少天头发上的一根草叶:“嗯,那要不要来喝柠檬水?”

 

“要要要!太好了!我还以为我真的再也喝不到了呢!”

 

喻文州把黄少天带回咖啡店,调了一壶柠檬水,拿了两个玻璃杯放在桌上,自己在黄少天对面坐下了:“随便喝,别的不算,柠檬水能让你喝到饱。”

 

黄少天笑笑。有点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我没那么夸张啦……”

 

“老板请你。”

 

“嘿嘿。”

 

一人倒了一杯柠檬水,聊了点无关紧要的话题后,喻文州终于决定聊聊正事:“少天,我能问你一点事么?”

 

黄少天跟着喻文州的语气,表情变得认真起来:“我大概知道你想问什么……问吧,我会尽可能和你解释的。”

 

“上次你……是消失了?这次呢?又是怎么出现的?”

 

“那个啊……”黄少天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很沉重,和他一贯跳脱的语气很不相符,“我觉得你看见我那样了……那我的话应该有点可信度基础,不过保险起见我还是说一下,文州,我说的绝对都是真话,你千万千万要信我啊!”

 

喻文州笑了:“你说,我就信。”

 

黄少天把剩下半杯柠檬水喝光,抿了抿嘴,慢慢地开口:“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4、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一般来说说这种话的人是什么人?


A.外星人 B.重度二次元患者 C.精神病人

 

喻文州排除了后两个选项,在心里保留了黄少天是外星人的可能性,而后他点点头,示意黄少天继续。

 

“咦?!你……你就信了?”喻文州没惊讶,黄少天倒是快跳起来了。

 

“为什么不?刚才说了,你说,我就信啊。”喻文州对上黄少天的视线,对方眼里那种被相信的不可置信让他心里微疼。

 

“呃……抱歉抱歉,文州我不是那个意思……”黄少天表情有点窘迫,拼命摆手道歉,“我只是太……怎么讲,这种事情就连我老爸老妈都不信啊!所以我虽然和你说了千万信我,可我没想到真的那么快就信我的!你信我我特别特别高兴!但是要我一下子就接受有人相信我我还是……哎呀怎么讲呢,反正就是太不可思议了!文州你真的很特别!”

 

喻文州笑出了声:“也许比你想得还特别……好了,打住,继续说吧?”

 

“嗯……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但是我也不是外星人什么的,应该说……我觉得,这个大概是叫平行世界吧?是这个说法。”黄少天抓了抓头发,“我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人。”

 

喻文州微愣,他还真没想到会是这种展开:“那你怎么在这?”

 

“我能在平行世界之间跳跃,从小就这样,但是每个世界我都待不久,而且这完全不受我控制。比如我可能下一秒就跳到别的世界去了,我根本预料不到会怎么样。”黄少天摊开双手,一脸无奈,“上次你看见我消失,其实就是我又跳到别的世界去了。这特别麻烦,我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有件事很奇怪,原本我就算跳到别的世界去,还总能回我自己本来在的那个世界待一阵子的,可是最近我一次都没回去过。”

 

看来情况和自己不一样——喻文州想,无论他在哪醒来,至少他从未离开过自己这个世界:“少天,每个世界都不一样吗?”

 

“大致都差不多啦,反正看起来都是现代社会的样子,偶尔有几个特别反常的,可绝大部分都就像这样而已。”

 

“那你是怎么区分的?”

 

“我能感觉到啊。”黄少天晃晃脑袋,一脸理所当然,“我自己的世界有种亲切感,毕竟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嘛。可其他的世界我就没办法分得很清楚了,除非是特别有特点的……嘿嘿,但是文州,你是第一个听我讲这种事情的人,因为只有这里我居然来了整整两次!别的世界我都只去过一次呢。”

 

喻文州眨了眨眼睛,笑了:“缘分。”

 

“是吧~”

 

“你很高兴?”

 

“那当然啦,别看我性格这么开朗外向又喜欢说话看起来很容易交朋友……但是你看我这样,跳来跳去的,我没办法交到什么长久相处的朋友。”黄少天坦率地耸耸肩膀,“就算在我自己的世界也一样,我和小伙伴玩得好好的,突然我就消失了,那算怎么回事?还不把人吓死?”

 

“……是啊。”喻文州点点头,他很明白黄少天心里的感受。

 

他们与世界——所有的世界——格格不入,可他们又切实地生活在世界中。那种感觉就像是站在透明的气泡里漂浮在世界中,你能看到、听到、呼吸到这个世界的一切,唯独从不能真正地碰触它。

 

那两个同样站在气泡里的人呢?

 

他们能碰触彼此吗?

 

他第一次生出渴望——希望能了解某个人,希望能被某个人了解。

 

“少天,和你说说我的事情吧?”喻文州轻声开口,“我有时候也会觉得,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或者说,我找不到证明我存在的证据。”

 

存在不是一个点动作,是一个持续的状态。此时此刻的喻文州坐在咖啡店里喝着柠檬水和黄少天聊着天,那去年的此时此刻,前年的此时此刻……二十多年前的此时此刻,喻文州在哪里,做什么呢?

 

从未仔细深思的问题浮出水面时,竟然直接从最根本的地方动摇了他。

 

“说吧,我听着。”黄少天点点头,一手托着下巴,做好洗耳恭听的模样,安静地看着喻文州。

 

“没有你那么不可思议,不过……”喻文州笑笑,“少天也是,千万千万要信我啊。”

 

 

 

5、

 

那天直到夜幕降临,黄少天也没有“消失”。在喻文州的提议下,黄少天决定先去喻文州家里住一晚上,毕竟他的状况住酒店实在不合适,他更不能去打扰其他世界里“黄少天”的父母。

 

多了个人要吃晚饭就不能太随便,喻文州和店员打了声招呼,带着黄少天去家附近的超市买菜买零食。

 

“奇怪了。”黄少天微微皱眉,“我还是第一次在别的世界待这么长时间呢,以前最短也就一小时,长就半天,这都要一天了吧……文州,我不会睡着睡着突然跳到别处去吧?”

 

“那你可别裸睡。”喻文州忍着笑。

 

“我才不。”黄少天吐舌头,“我穿着衣服睡,万一真跳了,我穿着睡衣满大街跑压根就是神经病啊,别的世界的文州我又不认识,那多麻烦……”

 

“别的世界也有喻文州?”

 

“有啊,虽然你是我碰到的第一个。每个世界的人都是一样的,但是总会有点不同……比如,你看,你说这个世界的黄少天已经死了对吧?”说到这个,黄少天的神情黯淡了一瞬,“但其他世界的黄少天就没有死,可是每个世界确确实实存在着‘黄少天’这个人。既然文州你在这了,那别的世界肯定也有那里的喻文州。”

 

喻文州笑了:“别的世界的话,你也可以去找找看啊,说不定其他的喻文州也会相信黄少天。”

 

“恐怕不会,我的事情很难让人相信,文州你是恰好了……而且你自己不是也……呃,不太寻常么?”黄少天比比划划地寻找合适的词句,“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都无数次了,可我发现,其他的黄少天都不会像我这样在世界间到处跑,所以我怀疑,你这种状况可能也只有你一个人这样,别的喻文州大概都没有。”

 

“那我们同病相怜。”

 

回了家,喻文州和黄少天把买来的菜拎到厨房,两个人利落地择菜洗菜,喻文州把排骨洗干净,加上佐料放进高压锅,黄少天把手洗了,拎起菜刀咚咚地剁着大白菜,白菜丝像是膨胀的云朵一样堆满了案板,炒醋溜白菜太多,剩下的白菜丝喻文州又拿去做了白菜豆腐汤。

 

“文州你做饭比我老妈还好吃……”

 

“真的?谢谢了,一个人住,会这些也是基本的。”

 

黄少天沉默了一瞬:“我很久没见到我妈了,不知道为什么,就回不去原来那个世界。老爸老妈会不会急死啊……虽然我在外地上大学,但这么久都没我消息,我妈肯定得胡思乱想。”

 

“别急。”喻文州安慰他,“至少你好好的没出事,这就万幸了。”

 

“也只能先这么想了。”黄少天少有地叹了口气,他的低沉情绪只露出一瞬,马上就全盘收了起来,站起身飞快地收拾碗碟,主动请缨洗碗去了。

 

喻文州看着黄少天忙碌的背影,没由来的,心底微涩——那还只是个少年的身形,有些偏瘦,头顶的发旋儿晕着灯光,散得一头浅棕色发丝格外柔软。

 

如果不是这种会在平行世界间来回跳跃的意外,黄少天原本该过得普通而快乐,并且会有许多朋友,在他原本的世界里,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安安稳稳过完一生。

 

“少天。”

 

喻文州忽然很想和他说点什么。

 

“嗯?怎么啦?”埋头洗碗的人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你肩膀绷太紧了,放松一点。”喻文州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到身边人的身体一僵又慢慢松弛,“现在想太多也没有用,我虽然帮不上你什么,不过稍微想一下——这么多个世界里,至少有一个人知道你的事情,会不会觉得好一点了呢?”

 

“当然。”黄少天立刻就点头了,“我现在就觉得好多了,真的,要是我没碰上你……我都不知道我今天会怎么样,搞不好会郁闷死。”

 

“放心,那个世界既然存在,那你就一定能回去。”

 

“嗯……谢谢,文州。”黄少天转头冲他笑了笑,眼睛亮亮的,“不过现在我觉得,你在的这个世界也不错,要是以后可以的话,还想……”

 

黄少天手中的瓷碗掉落在地,砰一声砸碎了,仍维持捧着碗姿势的手指已经变成了半透明,他恰好站在厨房窗前,喻文州甚至透过黄少天的眼睛看到了窗外的漫天繁星。

 

“啊哦……没办法,看来我得走啦。”黄少天无奈地撇了撇嘴,“幸好我还把饭吃完了再走的,感觉也不亏啊……嗯嗯,起码这回吃饱了,尤其是你烧的排骨,超好吃,根本挡不住!文州我觉得你可以……”

 

在他来得及说完那句话之前,黄少天便整个人消失在窗前,就像一缕轻烟似的失去踪迹。水槽中的碗碟仍然泡着,洗好的盘子放在一旁,还有一地的陶瓷碎片,昭示着这里曾经有另一个人存在。

 

“……有缘下次见。”喻文州轻轻地说。

 

 

 

6、

 

喻文州站在太空里,浩瀚的星群之中,脚下是一片一片的星系,蔓延到他目之所及的尽头。

 

他隐约在群星之中看到一个个影子——或者说,那更像是支离破碎的画面,那些画面里都是同一个人,不停地奔跑,气喘吁吁,偶尔停下来撑着膝盖大口喘气,稍加休息后,抬起手擦擦汗便又继续奔跑起来。

 

“少天?”他惊讶出声。

 

那些影子忽然顺着他的声音化成一道道流星,争先恐后地自他身旁奔过,喻文州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抓了一个空——那些流星穿透了他的身体,义无反顾地向着他脚下一颗蔚蓝色的星球奔去。

 

喻文州心思一动,接着他便随着流星群也向地球飞去,他知道他的速度有多快,快得他竟然能看清那一个个流星绚丽燃烧的模样,然而他丝毫感觉不到这样的速度带来的不适,好像他生来就能够与流星一同奔跑。

 

那些流星降落在地球上,喻文州一个恍神,眼前的地球突然像是分成了无数颗——它们密密匝匝,挤满了他面前的空间,而那些流星一道道落在每个地球上,转瞬消失不见。

 

——这是所有的世界。

 

他听见自己脑海中有这样的声音响起来。

 

——那是从属于每个世界的灵魂,它们从不彼此干涉,它们维系着世界应有的重量。

 

无数个世界里,无数的人出生、死去,那些景象一并灌入他的脑海,那些信息在他脑海中叫嚣着翻腾,痛得他双手紧紧按住太阳穴,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当场痛得晕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喧嚣的疼痛感减弱了一些,喻文州勉强睁开眼睛,见眼前那无数颗蔚蓝色的星球中,忽然有一颗突兀地消失掉了。

 

——那是他的世界。

 

那颗星球没有留下丝毫存在过痕迹,就像黄少天消失时那样,逐渐变得透明,而后消失不见。

 

……

 

“……!!!”

 

喻文州猛地睁开眼睛,视线正对上自己房间的天花板。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后背的冷汗浸得黏糊糊的,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也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喻文州按亮放在床头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凌晨四点。他把手机放回去,做了几个深呼吸来平复情绪,直到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又正常了,便下了床打算去稍微冲个凉。

 

拧开花洒,温热的水洒在脸上,喻文州闭着眼睛,把额前的刘海儿向后捋去,让水打湿了整张脸。

 

他做了个不可思议的梦——喻文州知道他本该这样想,可心里却有种隐隐的感觉,告诉他那不是梦,而是真实。

 

——那就是真实,那不是梦,我知道的。

 

那些在梦中被强行灌入他脑海的无数人的生平一丝不差地待在他的脑海中,喻文州睁开眼,眨了一下眼睛,觉得自己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字面意义上的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黄少天没有死,每天过着普通的生活。

 

他又看到另一个黄少天在无数个世界间穿梭,那张脸上的表情从茫然无措一直到无可奈何的淡然,那张脸也从年仅五岁的孩子逐渐长成了二十几岁的大男孩。那男孩在小时候因为突然消失而吓哭了他的同学,那男孩稍微长大后学会笑着打哈哈与人保持距离,那男孩习惯了随身带着钱和证件,那男孩习惯了自己从不在任何地方久留,那男孩的眼眸像是金色的阳光。

 

——你本该看得到这所有的一切。

 

他看到了所有的世界里所有的黄少天,每一个黄少天都有着相同的长相,他们说话有着相同的声音,笑起来时唇角弯着同样的弧度。可最后定格在他心里的,仍然是那个捧着柠檬水说好喝,安静时有着几不可察的疏离感,平静地说着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黄少天。

 

胸腔左侧的器官突兀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喻文州下意识地咬住下唇,仿佛这样能减轻一些疼痛。有水珠滴落汇聚,顺着他的眼角滑落,在颊边留了道浅浅的痕迹,如同泪水蜿蜒。

 

来自无数个世界的信息充斥在他的脑海中,他什么都明白了,无论是“喻文州”的事情,还是黄少天的事情,又或者是那些世界的事情。

 

“少天……”

 

这声呼唤轻得宛如叹息。

 

喻文州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平凡无奇,只是称得上修长的手指和干净的掌心——而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但在那之前,他希望他能告诉黄少天一切。

 

 

 

7、

 

喻文州没有办法把黄少天立刻拉回到这个世界,所以他只有等待。

 

尽管他很清楚,可以等待的时间不太多了。

 

这个世界已经开始逐步崩坏——字面意义的,维持世界存在的规则被破坏,整个世界的结构便也变得越来越脆弱——喻文州感觉得到。那种崩坏是悄声无息的,有些不起眼的东西开始消失,有些灾难开始发生,有些人开始感觉到莫名的恐慌。

 

最多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如果黄少天没能再来一次这个世界,喻文州唯一的选择就是放弃告诉黄少天所有的事情。

 

不知是不是他的期望起了些作用,过了几天后,他真的又一次见到了黄少天。

 

这次他眼看着黄少天突然从空气中溶出——那先是个轮廓,然后变成稍稍清晰的影子,半透明的皮肤……接着一点一滴的粒子填补着那个身影,直到变成真正有血有肉的人。黄少天的睫毛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入眼便是喻文州的笑容。

 

“少天,又见面了。”

 

“……文州?”黄少天没睡醒似的眨了眨眼,眼珠转转,打量了一下四周,“这回我居然直接掉到你的店里了?不是吧我居然运气这么好!我还担心这次又到不知道哪儿的荒郊野岭呢,上次掉在郊外小树林里,被蚊子叮得满身包啊!”

 

“嗯……大概因为我希望你能来吧。”喻文州倒了杯柠檬水给黄少天。

 

“真的?我之前还在想要是能再来这就好了,看来许愿也挺灵的嘛,我以后不鄙视祈祷少女了。”黄少天接过水杯,高高兴兴地应着。

 

喻文州噗嗤一声笑了:“多许愿总不会吃亏。”

 

黄少天抿了一口柠檬水,看了喻文州两眼,而后把杯子放在一边的吧台上,收起了夸张跳脱的表情:“文州……你有事情想和我说吧?”

 

“没错……你知道?”喻文州有些愕然。

 

“我能感觉到,你好像知道了很多事情,然后想告诉我。……哎哎别问我怎么看出来的,我也不知道,就是你站在那,然后你的姿势,表情……还是直觉吧,就是看到你,我好像就知道了。”黄少天抓了两把自己的头发,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我知道这么说挺奇怪的,可是事实就是这样。”

 

喻文州轻轻叹了口气:“我明白。……少天,我确实有事情要告诉你,但我也必须和你说,那不是轻松的事情,我想告诉你是基于我的私心,但你可以选择要不要听。”

 

“如果我说不呢?”

 

“那我就什么都不说,我们坐下喝柠檬水,随便聊聊别的。”喻文州随意地指了指窗边的位子,木桌和沙发看起来仍然那么舒适。

 

黄少天绷着脸,似乎认真地思考了几秒钟,但他很快就没能绷住,直接笑出了声:“不行我装不出来啊……我怎么可能说不,我当然要听,绝对要听,而且要听清清楚楚的才行!文州你都说了,我说的你就信,那我也是一样的啊,只要你说的,我什么都信。”

 

喻文州看向黄少天的眼睛——那是一双极其干净的黄色眼眸,或者说,由于纯粹而更像是阳光的颜色。

 

黄少天眼里的阳光似乎也染上了他的心房,暖暖的,熨帖温柔。

 

“好,我会尽可能简单地和你解释。”

 

喻文州拉开冰柜拿出两个黑森林蛋糕,又从冰箱里拿出一壶早调好的柠檬水,端着一个托盘把它们放在窗边的木桌上,示意黄少天过来坐。

 

“我要和你说的事情大致是这几样——为什么你会在不同的世界之间来回跳跃,为什么我之前总是忽然失去意识又恢复意识,为什么你前阵子开始回不去你原本的世界了……”

 

黄少天瞪大了眼睛:“文州,真的假的?……我我我不是不信你!但是你怎么突然知道这么多啊?你到底……”

 

“……嗯,最后要和你说的一样事情,就是‘我’是谁,或者说……‘喻文州’究竟是什么。”喻文州敛下眼睫,轻笑出声。

 

 

 

8、

 

“在那之前我必须先和你解释一些基本的东西。少天,你之前也说过,每个平行世界的人都是一样的,对吧?”

 

“嗯嗯是啊!”黄少天点了点头。

 

“这么说也没错,但更准确的说法是……每个平行世界的灵魂都是一样的。我说的灵魂不是一般意义上说的人死后升入天堂之类的灵魂,这只是灵魂一种最狭义的解释。”喻文州看黄少天把柠檬水喝完了,探身拿过壶又给黄少天倒了一杯,“我说的灵魂……是生命个体存在于一个世界的证据,或者说,一个相应的位置。这么说你明白吗?”

 

“……有点明白,又不是很明白……能举个例子吗?”

 

喻文州想了想:“大概就像是一个班级的名单吧……规定了在这个班级的人是哪些人,叫什么名字,而这个班级的人的组成就也固定下来了,就是那些人。”

 

“哦哦懂了懂了!”黄少天一敲掌心,“就是说世界是班级的话,每个班级都得是一模一样的!”

 

“嗯,对。”喻文州点头笑了,“但和班级不一样的是,班级接受新学生临时加入,也接受原本的学生转学到其他地方去。可是一个世界——那是比班级复杂得多的庞大体系,越是庞大精细的结构,越经不起哪怕微小的改变。因此,对于一个世界来说,即使只是亿万个灵魂中的一个突然消失或出现,也会产生让它的结构逐步崩坏的可能。”

 

黄少天的脑子转得很快,他立刻把喻文州这段话联系到了自己身上:“所以说如果我是原本那个世界的灵魂的话,那我跳到其他世界,相当于我在原本的世界消失了,别的某个世界多出来灵魂?”

 

“没错。但世界也没有那么脆弱,只是极短时间的一点改变,这种崩坏的可能性能够被维持世界运转的规则自行修复。所以你之前尽管去了那么多个世界,但那么多的世界都仍然结构稳固。”喻文州顿了顿,“除了一个世界。”

 

黄少天刚想问喻文州是哪个世界,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了那个答案——这让他瞪大了眼睛,一把用手捂住了嘴,他不敢亲口说出那个答案。

 

喻文州显然明白黄少天的想法,因此他也没说,沉默着慢慢喝光一杯柠檬水,直到黄少天慢慢又把手放下,才继续开口:“世界中有个灵魂长期而不固定地消失,积累起的可能性就转化成了现实。你的某次跳跃是最后一根稻草,于是……这就是为什么你发现你再也没有回去原本的世界。”

 

因为那个世界已经崩坏了,彻底消失了,千万颗蔚蓝色星球中,静静消失的那一颗。

 

“……”

 

“少天,我很抱歉。”

 

“……先别和我说话,等等好吗,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说。”

 

“好。”

 

过了不知多久,黄少天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好了……文州你继续说吧。但是这回能不能先讲,为什么我会在世界间跳个没完没了?为什么我居然……为什么该死的,会有这种事情呢?”

 

“……这是世界的偏移积累而出的。”喻文州知道自己即将说的话对黄少天而言很残忍,因此他尽可能地放缓了语气,“正常来讲,各个世界之间彼此互不干涉。但是就像每过四年时间就少一天,因此人们不得不每隔四年在二月多加一天一样,世界的微小偏移一点一滴地积累起来,最后集中在你身上,让你变成了所有世界的特例。而其他所有世界的黄少天,都因为你的承受而仍然是普通人。”

 

“所以文州你的意思是,世界发展着发展着本来就会出这种错,而我就是那个刚好排上号的倒霉蛋?”黄少天的声音平静得出奇。

 

“直白讲的确如此……少天,我真的很抱歉。”

 

“文州你道什么歉啦,这又不是你的错……只能说,我真是太倒霉了而已……霉运这种东西,那我也没办法,谁都没办法控制,不是吗……所以没事,我真没事,别担心我,你继续说吧,说说你的事情?”黄少天扯了扯唇角,露出个十分勉强的笑容。

 

“少天。”

 

“嗯?怎么啦?”

 

“别勉强自己笑,我宁愿你……别这么克制自己。”看到这样的黄少天,他只觉得心下酸涩。

 

“我不能不克制啊,要是不克制的话,谁知道我会说出什么话来……我不想对你发脾气,文州,你是这么多个世界里,唯一一个和我亲近的人了,比我爸妈离我都近。”黄少天苦笑,右手拇指摩挲着玻璃杯口,“虽然现在我猜你估计也不是人类了……是什么?神?”

 

“我不是神,少天,我是和你一样有血有肉,会受伤,需要吃饭睡觉的人。”喻文州摇了摇头,眉眼间泄露出一点无奈的笑,“但我和你不一样的地方在,我没有生养自己的父母,没有家人,和任何世界的任何人都不具有任何形式的因果关联……除了和你。”

 

黄少天愣住了。

 

“作为人的喻文州……我,之所以会存在,是因为无数个世界中的某一个消失了,这让‘规则’意识到,你的跳跃带来的灵魂转移如果不加以控制,会引起可怕的后果。因此……”喻文州停了口,做了个浅浅的深呼吸,似乎在组织语言。

 

“因此。”

 

“‘规则’分化出了一个人格化的个体,由于规则既存在于世界中,又凌驾于世界之上,因此世界对于它所分化出的一切都不会产生丁点排斥。这个个体就这样在所有世界中造出了一个灵魂的位置,当你跳跃到某个世界时,那个世界的这一个体就会暂时消失,空出来的位置给你使用,大大减少了灵魂转移所产生的冲击。”

 

“文州你……”

 

“对,我就是那个个体。换句话说,我是人,可我又不是人——我由维系世界运转的‘规则’分化而来,所以,即使说我是世界的规则也没错。……虽然在我想起来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

 

“……天啊……”黄少天这次是真的说不出多余的话了,他只是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面前面孔柔和的喻文州,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他竟然来自所谓“规则”这样看不见摸不着,虚无缥缈的东西。

 

“很难想象?”喻文州笑笑——事实上,他本人最初也几乎无法接受。

 

“有点……文州,那我觉得其实你还是神啊,只不过不是那种传说故事里的神了,你这差不多是任劳任怨人民公仆吧?”

 

“也不算吧,或者说,作为规则是没有所谓辛苦或者任劳任怨的意识的,它就是维系世界存在而已,那是它的使命。至于这种使命为什么存在,那恐怕是更高一级的规则所规定的,我没有去了解的资格。”喻文州学着黄少天常有的样子耸了耸肩膀。

 

“文州,等等……我忽然发现一件事!”

 

“嗯,什么?”

 

“如果按你的说法,我到哪个世界,哪个世界的你就暂时消失……对吧?”黄少天小心地确认着。

 

“没错。”

 

“那为什么……我能见到这个世界的你?而且还见面了那么多次!”

 

喻文州苦笑了一下,神色很快又转为平静:“因为这个世界的黄少天死了。恐怕就是这么巧合,许多世界的黄少天都和这个世界的一样,在这个年纪死去,但是你偏偏就来了这个世界。因此,你的到来没有带来‘同时存在两个黄少天’的矛盾,让我消失的机制没能起作用,我才能遇见你。”

 

“至于之后……为什么你来了第二次,第三次……我想那是因为,虽然是无意识的,但身为规则分化出的个体,我的愿望或多或少会对世界产生作用。我希望能再见到你,于是你来了。”

 

黄少天的心跳忽然快了一拍,他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眼睛盯着喻文州放在桌上的那双好看的手:“居然是这么回事啊……”

 

“听起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对吧?”

 

“嗯……但文州,我不能来同一个世界很多次,对吧?”黄少天整了整神情,认真地望着喻文州,“所以文州……这个世界现在呢?我来了三次了,是不是……”

 

“对……因为喻文州一点私心的小小愿望,这个世界也面临即将崩坏的境地。”喻文州无奈地摇了摇头,“别担心,我有办法解决,这也是为什么我想把事情告诉你。”

 

“你为此困惑了很久,虽然过后你会把这些全部忘记,可我依然希望能够让你不要困扰,得知真相……哪怕只有很短的时间也好,我知道这会让你痛苦,但我仍然相信我的判断……少天,如果我瞒着你,你会有遗憾吧?”喻文州的神情露出了少有的犹豫,但那些犹豫很快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紫得纯粹的眼睛,以及蕴含在那之中无比坚定的目光。

 

“……那当然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文州。”

 

“那就好,至少我还帮了你这点小忙。”喻文州松了口气似的笑了。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黄少天竟然站起身,绕过桌子坐到他旁边,而后伸出手,用力地抱了一下他。

 

“少天?”

 

“就算我会把事情全都忘掉,那也不意味着这些事情就都没存在过。文州,我很高兴能认识你,虽然我们才见面了三次,但是,但……”

 

回应他的是另一个温柔的拥抱:“嗯,我懂的。”

 

那温和的声音在黄少天耳边轻轻地说着:“喻文州,无比庆幸自己能够认识黄少天。不是无数个世界中无数个黄少天,而只是你……即使灵魂相同,可你们也是不同的个体。”

 

“少天,所有的结果都有原因。这一切最初的结果,是无数个世界积累下来的偏移。所以我会用规则的力量,把最初的偏移修复,这样,这种扭曲就不会叠加在你身上,你就会和任何普通人一样,平平安安地生活。”

 

“文州,那你呢?”

 

“我会被你忘记,同时,动用这种规则的力量抹杀掉这么多的结果,时间也会回溯……我恐怕也要付出一点代价了。”喻文州笑笑,“这倒是无所谓,唯一的遗憾只是……我也许不能再见到你了。”

 

“文州……!”

 

“没事的,而且谁也说不好会发生什么。我既然是凌驾于这个世界上的规则,那像你说的,我任劳任怨这么久,或许就能得到些意料之外的奖励呢?”喻文州笑着说,“比如……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真的会变成人?彻底的,与世界有联系的人。”

 

“……别这样,别冒险啊文州。”抱着他的那双手臂收紧了,黄少天的声音像是被压抑着,闷闷的听不清,“你只要别让我来这个世界就行了,你把这个世界恢复回去不就好了吗?这样的话你也不用消失了吧?我……”

 

“不行,不彻底的话,迟早在其他的世界里,也会发生同样的事情。”喻文州抬起手,摸了摸黄少天的头发,触感和他想象中的一样柔软而温暖,“何况是我想这么做,少天,就算我原本是‘规则’,但我现在也是人啊。”

 

“为了唯一的,亲近的,喜欢的人做些事情,很正常不是吗?”

 

 

 

9、

 

黄少天时常反复做同一个梦。

 

那是个无比简单而美丽的梦——他站在浩瀚的宇宙中央,听着一个温柔的声音,安静地喊他的名字。

 

“少天,少天,少天……”

 

那声音熟悉得让他湿了眼眶,往往醒来的时候脸上挂着泪痕,可他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在哪里听过这种声音。

 

鬼使神差的,他向父母隐瞒了这个梦。那个声音是他最大也最珍贵的秘密,他小心地保守着,珍惜着,同时拼命回忆着,自己到底曾经被谁这样温柔地呼唤过。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他考上了外地的大学,他第一天去学校报道,安置好行李后在学校附近闲逛,而后随便走进了一家咖啡店。

 

“欢迎光临。”

 

黄少天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就愣住了——招呼他的人是个有着紫色眼眸的青年,看起来比他大上几岁,脸上的微笑和煦又温暖。

 

那双紫色的眼睛和他梦境中的宇宙一模一样,那么纯粹,那么干净。

 

被积累了多年的好奇心和熟悉的亲近感所驱使,黄少天踏前一步,几乎可说是急匆匆地开口:“不好意思请问你叫什么?”

 

“咦?我叫喻文州,不言而喻的喻,文学的文,九州的州。”

 

“我叫黄少天,少年的少,天空的天,叫我少天就行了,好记吧?”

 

“很好的名字。……那么,你是想在店里坐一会儿还是?”

 

“啊啊啊啊啊对啊我其实是来吃饭的!刚才真是对不起啊突然那么问你,因为你的声音和我以前听到过的很像……没忍住就问你了,抱歉抱歉。”黄少天一低头,啪地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没关系的。”喻文州被逗乐了,“说句不是客套的话,我也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你一样。”

 

“真的?那我们很有缘分呢!”

 

“或许是呢。”

 

 

 

万分之一的可能,万分之一的奇迹。

 

即使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也是切实存在的。

 

就好像曾经的那些话,那些拥抱,那些渴望见面的心情一样。

 

在这世界上,无数个世界上,总有些相同的,永恒不变。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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