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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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塔利亚】天使的眼瞳(法塞)-高三之后产物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是一个诗人……如果你愿意这么称呼他的话。虽然他自己那么说,但事实上他的诗篇被刊载的次数少得可怜,更不用提什么个人诗集了。所以他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就是一个没事写写诗的无业游民。

弗朗西斯不算是那种浪漫主义到极点而不对现实妥协的人,他目前既然不能靠写诗吃饭,那么自然他就有别的工作——酒吧侍者,餐厅刷盘子的,路边发小广告的……总而言之,只要能想到的零工他都做过。但他一概不认为这些是他的职业,他始终认为那支老旧的钢笔和纸张泛黄的小本子才是他真正的身份。

风,云朵,落叶,阳光,微笑……这些都是世界上鲜活美好的东西,弗朗西斯希望能够将它们记录下来留存下来。

有一天他正在酒吧收拾着桌子,突然觉得眼前一黑,他还以为是过于劳累没有在意。可是不久之后他眼前发黑的次数越来越多,视力也渐渐模糊,他开始觉得不对劲了。一次和基尔伯特和安东尼奥难得一聚,他随口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们。

基尔伯特当场就急了说弗朗你不能不管,本大爷去找小少爷问个明白你得赶紧进医院看看。弗朗西斯知道基尔伯特和罗德里赫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而后者现在似乎是圣·路易斯医院的眼科主治医师。他从来不是什么死要面子的人,既然现在没把握自己有钱去看病,基尔伯特和罗德里赫的交情刚好帮了他一个大忙。

去医院检查的结果不太乐观——有康复的可能性,但更大的可能性是失明,那时只有移植眼角膜才能救得了他。安东尼奥一听就愣了,抱着弗朗西斯险些大哭起来。倒是弗朗西斯本人连连拍着他的脑袋说东尼没事的这点事哥哥我还过不去?

总之,多亏了基尔伯特和罗德里赫过分要好的交情,弗朗西斯被安排住院了。病房203,窗户正对着医院楼下院子的一个房间。

如果不是有视力会渐渐减弱的威胁,这对弗朗西斯而言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开始有了更多的时间观察生活,更多的时间写诗,日子过得倒也悠哉。

一天阳光明媚。弗朗西斯心情正好,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正用文字勾勒着难得的冬日阳光,一个棒球就砸进了他的房间,险些打中他。伴随着噼里啪啦玻璃破碎的声音,那个弹性很好的白色小球在地上无辜地弹跳两下,滚进了病床底下。

弗朗西斯足足愣了一分钟——这球是怎么来的?居然有人在院子里打棒球?差一点就砸到自己了啊?玻璃怎么办?应该不用自己掏钱赔吧?……

然后他的病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很有礼貌地。猜想大概是刚才打棒球的孩子,弗朗西斯站起身,小心地避过一地碎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个子小小的女孩,黑色长发被两条红色缎带扎成两条辫子,褐色的大眼睛水灵清澈。她穿着病号服,外面套了一件水蓝色的羽绒服。

“对不起,先生,刚才的棒球飞到您这里来了吧……您没有受伤吧?”女孩有点怯怯地开口,视线越过弗朗西斯,歉疚地看着一地玻璃碎片。

“没,哥哥我很幸运的,根本没被打到。”弗朗西斯安抚地笑了笑,“只是窗户被打烂了,看来会有点冷啊……棒球的话在床下,我替你去捡吧?”

“不不!我自己来就好……真不好意思,玻璃的事情……您先去我的房间吧?101号房间。”女孩急忙摇头,踮着脚尖避过碎片,弯下身子钻进床底下去找棒球。

弗朗西斯终于想起一地的碎片还没收拾,于是去拿了扫帚和簸箕开始清扫,一边问着:“刚刚那个球不会是你打的吧?真是那样的话哥哥我到是要佩服呢……”

“不……不是……”可能因为趴在床底下,女孩的声音有点模糊不清,“那个其实是……”

然后她的话被从窗外传来的一阵怒吼淹没了——“阿尔弗雷德你这个臭小子——!!!!!!”

这怒吼中气十足直贯云霄,弗朗西斯探头去看——这动作现在倒是方便极了——发现气急败坏的眼科副主治医师正站在院子里大发雷霆,而正遭受灭顶之灾的是一个金发蓝眼的男孩,手里还拎着一根球棒,想必是刚才的罪魁祸首。旁边站着另一个抱着白熊玩偶的金发男孩,似乎很是为难地在试图调和。

“……其实是阿尔弗雷德一不小心打出来的……”女孩的后半句话很适时地飘来。她找到了棒球,从床底下爬出来,拍拍头顶的灰冲弗朗西斯一笑,“这里真的有点冷啊……您先来我的房间吧?那里暖和一些,这里的玻璃大概马上就换好了。”

“哦?”弗朗西斯于是拿了钢笔和笔记本,跟着女孩向楼下走去,“你怎么知道玻璃……?”

女孩耸耸肩膀,嘿嘿一笑:“因为是阿尔弗雷德闯的祸啊,亚瑟先生一向都会以最快的速度来替他弥补的。”

弗朗西斯突然开始同情那位副主治医师。

“对了先生,我叫塞恰儿,您呢?”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怎么称呼哥哥我都可以。”

塞恰儿又笑了——弗朗西斯发现她很爱笑,而她笑起来也的确很漂亮:“那叫你弗朗西斯哥哥好不好?”

病房总是大同小异,要说塞恰儿的房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小桌子上放满了折纸,墙上也贴满了儿童蜡笔画。整间病房不像一间病房,到更像是她长期居住的卧室。那些蜡笔画下面都标注着日期,弗朗西斯看着看着,惊讶地发现日期竟然是从七年前开始标注的。

“塞恰儿,你在这里住了多久?”弗朗西斯忍不住问道。

塞恰儿倒是回答得很干脆:“我是被医院收养的,从小就住在这里,已经十年啦。”然后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道:“刚才的阿尔弗雷德和马修是亚瑟先生的侄子,他们常常来陪我玩……所以弗朗西斯哥哥你不要怪他们,他们不是故意的。”

弗朗西斯禁不住笑了——小小的女孩子,还懂得替朋友开脱。何况他原本也没打算去怪罪阿尔弗雷德,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哪个不贪玩呢?当年他还小的时候,不也和安东尼奥基尔伯特他们天天互相砍泥巴砍到衣服报废无数件,被家人怒斥也屡教不改?

所以他爽快地点了点头:“哥哥我本来就没怪他们,现在只等玻璃修好吧?”

塞恰儿用力点了点头,拿过几张彩纸坐在病床上双腿一晃一晃:“弗朗西斯哥哥你也坐吧,没关系,就像在自己房间一样就好啦,我去叠纸鹤。”

于是弗朗西斯便坐在塞恰儿房间里的椅子上开始构思他的新诗作,但这次他的思绪却不在阳光上了,他开始考虑将塞恰儿列为新诗作的主角。毕竟顺着灵感走是最好的了。

“弗朗西斯哥哥你是在写东西吗?”塞恰儿忽然问。

“是啊,写诗。”弗朗西斯点点头。

“哦……”塞恰儿睁大了眼睛,“真厉害!是诗人吗?”

弗朗西斯苦笑了一下:“现在不算是,但以后或许会是。”

塞恰儿点了点头,继续折着纸鹤,不一会儿跳下床走到弗朗西斯旁边,凝神屏息地等着。直到她看着弗朗西斯似乎写完了一个段落时,才伸出手把淡蓝色的纸鹤捧到他面前。

“咦?这是?”

“送给弗朗西斯哥哥的,一定会成为伟大的诗人!”塞恰儿笑起来,笑容明亮灿烂,语气满满的都是笃定,“这是我最后一张淡蓝色的彩纸了,所以一定没问题!”

这个逻辑关系到底是哪里来的……弗朗西斯无奈地笑笑,却觉得似乎被感染了似的,心里也渐渐地灿烂敞亮了起来。他接过那只小巧的纸鹤,小心地夹进本子里。

后来弗朗西斯房间的玻璃果然很快安好了,金发粗眉的绅士还把阿尔弗雷德拎到弗朗西斯面前,按着那孩子的脑袋叫他道歉。弗朗西斯听出那孩子的歉意很诚恳,阿尔弗雷德大概只是不爽被亚瑟训斥而已。

“是你要我和马修多来和小塞一起玩的!”男孩一脸不爽地抗议着。

“罗嗦!闭嘴!我可不记得叫你们打碎玻璃!”

这天早上起来,弗朗西斯模糊地看见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凑近一看,发现居然是下了雪。他这才想起已经十二月,就要到圣诞节的日子了。可惜医院里无论何时都是一样忙碌,大概不会有什么节日气氛。

然后他的房门被敲了敲,弗朗西斯去开门,就看见塞恰儿站在门口,手背在身后,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但脸上已经全是藏不住的笑意,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弗朗西斯哥哥!外面下雪了!”

“恩,我知道啊。”自玻璃事件后,塞恰儿常常来找他玩。

“我在院子里找到好东西了!”塞恰儿欢快地说着,一边挤进了房间里不住跺脚,“啊啊……冷死我了……”

弗朗西斯这才发现,塞恰儿居然没有穿鞋,连袜子也没有穿。幸好她在外面待的时间似乎不长,还没有冻伤的痕迹,只是两只脚都发红了。

“天!到床上去把脚盖起来!”弗朗西斯忙着把正在地上蹦跳的女孩赶上床,女孩脚上还粘着雪,在地板上化成了一滩水。

“会弄脏床的诶。”

“床单随时可以换。”弗朗西斯看着塞恰儿爬上床,拉了被子裹住她的脚。女孩还是不住地笑,把手拿到身前来,弗朗西斯这才看清,她手里是装在一个玻璃罐里的黄色小花——显然塞恰儿连土带花地将这朵小花装进了罐子里。

看出弗朗西斯的不解,塞恰儿得意地解释道:“这是今天出去扒开雪发现的,很了不起吧!这么小的花,却在雪下努力地生长,还开得这么漂亮!”

仔细看去确实是,那朵黄色小花细弱幼小,看起来根本是弱不禁风,可是却盛开在了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在冰凉的雪花下努力生存。每一朵花瓣都在诠释着不息的生命力,连叶片那种幼嫩的绿色也带着一丝坚强。

“……的确,非常的了不起。”最后弗朗西斯点点头这么说,他才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微笑起来,很浅,却很温柔的那种。

自己多久没有这样发自内心地被感动而笑起来了?弗朗西斯问自己。难怪自己的诗一直写不好,因为自己竟然在繁忙的生活中,渐渐丢弃了在生活中发现感动的本能。

塞恰儿用力点了点头,褐色的大眼睛里闪着耀眼的光。

这时房门被敲了两下,然后伊丽莎白推开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艾莉卡——伊丽莎白是这家医院的护士长,而艾莉卡是她最得力的护士。两人的视线扫了一圈,看到塞恰儿时松了口气。

“伊莎姐姐,早上好!快来看我的新发现!”塞恰儿起劲地挥着手,然后忽然想起自己的违规举动,“啊……对不起!我早上偷跑出去了,可是外面下雪了嘛!我……”

伊丽莎白无可奈何地叹气:“又不是第一次……小塞,出去必须穿鞋!”很显然,女孩光着脚到处乱跑这件事在这里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

“诶……”塞恰儿扁扁嘴,弗朗西斯看见被子动来动去,于是他猜测女孩的脚趾一定正在被子里不安分地晃动,“可是我喜欢光着脚踩到泥土的感觉啊,柔软,还有点湿湿的……下了雪是有点凉,可是好舒服啊!好像在云端走路呢!”塞恰儿微眯起眼睛,一脸幸福地回忆着。

云端的小探险家——这个标题毫无预兆地跳入弗朗西斯的脑海。他看着塞恰儿辫子也没梳披散着一头黑色长发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他这时才发现女孩的头发有着微微的波浪卷,披散下来很好看。

“是~是~但是在云端走路也需要穿鞋的哦?不过不管怎么说,例行检查还是要的。”伊丽莎白下了定论,转身吩咐一直很安静的护士,“艾莉卡,把设备推进来,就在这里检查好了。”

“好的,请稍等一下。”艾莉卡点一点头,转身出了房门,不久后推着一台不知是什么的设备进来,总之看上去复杂极了。

塞恰儿这时已经乖觉地平躺好,自己解开了病号服的几颗扣子,又把袖子挽了起来等待检查——看起来她也习惯了每天检查的生活。

“呐呐,弗朗西斯哥哥,你说如果院子里地雪再下厚一点,该多好啊!”已经开始了检查,塞恰儿忽然转头问弗朗西斯。

“当然好了,哥哥我也很喜欢雪。”弗朗西斯搬了椅子坐在塞恰儿身边,“到时可以出去堆雪人,打雪仗,做雪地天使,怎么样?”

“恩……”塞恰儿的声音有点颤抖,但她还是在笑,“那么……下的很厚很厚,然后春天赶快来,雪都化掉就好了呢!”

“咦?为什么?”

“那样……那样院子就会变成大海……”弗朗西斯注意到,塞恰儿的右手正死死抓着床单,她说这几句话都有些费力,断断续续的。可褐色的眼睛里却全是神往的光芒,“我从来没有见过大海,可是我一直想要看看……蓝色的,无边无际的蓝色……和天空一起……还有好多好多彩色的鱼游来游去!”

“雪水化了会是蓝色吗……是就好了呢~”

“会,会的,很多很多的雪化了,一定是蓝色。”弗朗西斯不由自主地低声回答,仿佛在做什么保证,“那时院子就是大海,属于塞恰儿一个人的蓝色海洋。”

“太好了!”女孩笑弯了眉眼,向往地看着弗朗西斯,“说详细一点呀,怎样的大海?”

“湛蓝色的,被阳光照射就会反射出七彩的光晕,好像晶莹剔透的宝石……海水清澈透明,能看见紫色和红色的珊瑚,在那之中有各种各样的小鱼穿梭着……远远的,大海和天空连在一起分不开……海浪拍击着礁石,哗啦啦地响,就像音乐一样……”他用仿佛编织梦境的口吻这么低声说着,看着女孩满足地闭起眼睛,真的沉在了他仅仅用语言为她造的梦境中。

弗朗西斯一边说着,看着塞恰儿灿烂无比的笑容,突然一阵心酸。他意识到这孩子出生起就被遗弃在医院,加上身体有病,大概连走出这家医院都很少。可是她那么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向往着一切美好的事物,向往着湛蓝色的大海。那大概是她最大的梦境。

她的内心,到底要怎样的坚强,才能抵挡住这样强烈的渴望和现实的差距,并且丝毫不放弃希望。当你被现实禁锢时,怀抱着希望是一种痛苦的忍耐,为了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美好,虔诚地忍耐着。

检查结束了,塞恰儿长出了一口气,睁开眼睛露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谢谢,弗朗西斯哥哥。”

艾莉卡温柔地摸摸塞恰儿的额头,有点心疼地摇头:“辛苦了小塞……其实疼的话可以叫出来的没关系。”

塞恰儿认真地摇了摇头:“这次一点也不痛哦!我在做梦呢,做一个很美好很美好的梦~弗朗西斯哥哥送给我的。”

然后她转头,对已经愣住的弗朗西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能造出那样的美梦,相信我弗朗西斯哥哥,你已经是了不起的诗人了!可以打败疼痛的美梦!”

弗朗西斯是真的愣住了。他看着那小小的女孩躺在病床上,用那么坚定的口吻和眼神告诉他他是了不起的诗人。那双褐色的眼睛里只映着他一个人的影子。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得到了全世界的认同。

日子过得很快,弗朗西斯的视力却没有好转,甚至每况愈下。现在他仅仅能看清事物一个大略的影子,连色彩都有些模糊起来。他很清楚,这离失明不远了。

说不伤心不慌乱,那只可能是自己骗自己。弗朗西斯很清楚地感觉到,在那天他完成新一篇诗作时,发现自己眼前一黑,再然后就无论如何看不清字的恐慌。当时钢笔啪嗒一声掉到地上,他想捡回来,却发现怎么摸索也摸不到那杆略微冰凉的硬硬的物体。可是这次他怎么努力地睁大眼睛,眼前也只是模糊的一片。

以前他无聊时自己玩过挑战游戏,让自己闭着眼睛找东西,可是那时即使找不到,睁开眼睛也马上一切正常。但这次却不是游戏了,他即使摸索不到,也无法睁开眼睛寻找,而只能继续无休止地靠触觉毫无方向地摸索,或者运气好摸到了,或者运气不好,离目标越来越远。

他迟早会什么都看不到。

他迟早会陷入黑暗里,然后,他会渐渐忘记这个充满光亮的世界的模样。

弗朗西斯捂着脸,颓废地坐进了房间角落。直到来探视的基尔伯特一把扯起他的衣服领子,用尽全力给了他一巴掌:

“给本大爷好好地站起来弗朗西斯!这就开始绝望了,你就不要承认还有本大爷这个朋友!还没完蛋呢不是么!”

“弗朗西斯哥哥……”然后他听到了塞恰儿的声音,有点怯怯的,却似乎没有被吓着。他努力四处张望,越过面前一团银色的色块,看到房间门口的一些白色——他猜测,那大概是病号服的蓝白条纹已经分辨不出了。

安东尼奥立刻凑到了弗朗西斯面前,前后左右地晃动着身子,于是弗朗西斯觉得一团红色在不停移动:“弗朗,弗朗,看得到俺么?还能看到俺么!能认出俺么!”

“能……”他说,干涩地一笑,“就算看不见,听你这声音一辈子也认不错。”

“那么颓废干什么!就算失明了又怎么样,你还是本大爷的朋友弗朗西斯!再说还有眼角膜移植呢,这么快绝望可不像你!”基尔伯特毫不客气地教训起弗朗西斯。

“是啊……对不起。”弗朗西斯轻轻点了点头。但他很清楚自己没有歉意,因为即使以前知道可能失明,可毕竟没有真正体会,何况那时还有好转的可能性。可是现在,失明是早晚的事情。人总是这样,只有当现实真正降临时才会开始恐慌,这是无法克服的本性。

因为侥幸的希望终于被夺走了。

弗朗西斯推开基尔伯特,凭着感觉摸索着走回床上,然后感觉一只小小的手拉起了他的右手,接着一杆冰凉的物体被放进他的手心。

那是他的钢笔。

“弗朗西斯哥哥,你的钢笔都滚到门口啦!”塞恰儿说。虽然完全看不清了,可弗朗西斯想她一定还是笑着的,“不要紧的,失明了的话,我会成为弗朗西斯哥哥的眼睛的!”

弗朗西斯伸出手摸摸塞恰儿的头,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谢谢,小塞。”

“放心吧!我会和弗朗西斯哥哥一起去任何地方,让弗朗西斯哥哥看到所有想看到的东西。”

那双拉住他的小小的手很温暖,仿佛那样的温度顺着掌心纹路一路传到了心里。弗朗西斯模糊地想,塞恰儿这时的笑容一定是那种笃定又温柔的。

“何况……”塞恰儿轻轻地说,那声音根本不像十岁的孩子,“眼睛看不见了,还有耳朵在,还有手脚在,还有鼻子和嘴巴在……只要还活着,就一切都没问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微怔,而后点了点头。

安东尼奥和基尔伯特好像从那之后就会也带着礼物来看塞恰儿了,虽然安东尼奥给的礼物除了番茄还是番茄,基尔伯特给的礼物除了土豆泥还是土豆泥。塞恰儿常常抱着这两样东西一脸苦恼地跑来找弗朗西斯问怎么办,然后毫无办法的两个人只好分着吃。直到有一次阿尔弗雷德来了,这个问题才完全解决——虽然他那种把番茄和土豆泥拌在一起吃的吃法让弗朗西斯觉得内心抽搐。

后来的日子也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平安夜,那时弗朗西斯的眼睛已经几乎完全失明,他开始需要手杖,开始依赖着塞恰儿的引导才能外出。他无法写诗,便总是一个人低声吟诵,而塞恰儿总在一旁认真地听。

让弗朗西斯没有想到的是,平安夜的医院竟然很热闹,不但在大厅办了圣诞舞会,伊丽莎白还拎着大口袋给每个人发礼物——并不贵重,钥匙扣或者小徽章什么的——艾莉卡挎着藤篮给每个人发水果糖和巧克力。罗德里赫则坐在了一直被弗朗西斯认为是摆设的钢琴前,流畅地弹奏着一首又一首肖邦的曲子。

“弗朗西斯哥哥!”塞恰儿很是雀跃地回到他身旁,“艾莉卡姐姐特别多给了我两块巧克力呢!”

于是他把自己的也递过去:“哥哥我的也给你好了,反正糖果之类的我很少吃。”

“真的!谢谢!”塞恰儿兴奋地尖叫起来,不住扯着弗朗西斯的袖子。

弗朗西斯被她逗笑了——几块巧克力和水果糖就能高兴成这样,果然无论如何也只是十岁的小孩子。就算因为长期待在医院而比同龄孩子早熟许多,她也只是个小孩子。

“对了对了,发了徽章呢,弗朗西斯哥哥的是什么?我替你别上!”

他把自己的徽章递过去,塞恰儿咯咯笑起来,替他把徽章别在了胸前:“弗朗西斯哥哥,你的图案是巴巴爸爸哦!”

“啊、啊?!”那种毫无美感的粉红色葫芦状角色怎么能被别在自己胸前?!

“很好看嘿嘿~”塞恰儿这次的笑有点坏坏的,“阿尔弗雷德的是加菲猫,我的是海豚,马修的是枫叶!”

弗朗西斯突然觉得自己很想要个枫叶或者海豚图案的,什么都好,只要不这么卡通而且是这么毫无美感的卡通。

“对了,弗朗西斯哥哥,平安夜许愿很灵哦,你打算许什么愿望?”塞恰儿挤到他身边坐下,很是认真地问他。弗朗西斯听着身边“叩叩”的声音,就知道塞恰儿又在不自觉地踢着椅子腿,“啊!糟了糟了……不能说!说出来不灵了!”

“没事的。”弗朗西斯对这个并无所谓,“心诚的话愿望自然会实现,说不说出来是一样的。”他思索了一下:“哥哥我的愿望么……希望能尽快适应失明的生活。”

“诶?不是恢复视力么?”塞恰儿吃了一惊。

弗朗西斯摇摇头,声音很平静:“大概没什么指望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合适的眼角膜……所以祈祷能尽快适应好像更容易实现一些,不是吗?”

“可是……”塞恰儿皱着眉,嘴里含着一块牛奶巧克力,说话有点含含糊糊,“不会没有希望的,一定会有合适的眼角膜的,我保证!”

“希望如此。”弗朗西斯满不在乎地笑笑,“你的愿望呢?”

“希望大家的愿望都能实现!”女孩回答得很迅速。

“……很高尚的愿望呢。可是小塞,你自己的呢?”

塞恰儿摇了摇头,很是开心地笑了:“我没什么特别的愿望啊,所以希望大家的愿望都能实现就好了……医院的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希望大家都能梦想成真。”

弗朗西斯轻轻揉了揉塞恰儿的头发,在心里默默地加了一个愿望:希望塞恰儿能够走出医院,看尽世界上所有的美丽。

新年很快过去,春天来临,冬雪开始融化。

但塞恰儿却不常来找弗朗西斯了。幸好他也渐渐习惯当一个失明的人,生活上没有大碍。可是他还是很不习惯没有塞恰儿的日子。当塞恰儿不在时,他原本就已经黑色的世界便只剩下了大段大段的空白沉默。

他问过来给他做检查的伊丽莎白,但对方也只是说塞恰儿的病情有些加重需要静养,除此之外再问不出什么。弗朗西斯很是担心,却也毫无办法。他能听出伊丽莎白语调中的不稳,却不敢多问什么。

后来常来找他的竟然是阿尔弗雷德和马修,阿尔弗雷德是个闲不住的活泼性格,居然也耐着性子坐在房间里陪弗朗西斯聊天,马修常常是安静的,但会乖巧地递出自己的白熊布偶给弗朗西斯让他抱着。

“小塞说希望我们常来陪陪您。”马修的语调总是那么温和,“她说她最近大概没办法过来了,所以要我们来陪您,等她好转后,就会来找您的。”

“恩,别着急,哥哥我已经很习惯失明这件事了。”

但后来有一天,却是伊丽莎白敲开了他的房门,语气里已经是掩饰不住的悲伤:“请您来一下小塞的病房……有东西是给您的。”

弗朗西斯心头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到了病房,他被安置在一张椅子上。他能感觉出周围有很多人,可是却没有一点声音,只有略带沉重的呼吸声,以及细微的啜泣。

伊丽莎白似乎是展开了一张纸,努力平稳着颤抖的声音念起来:

“本人,塞恰儿·圣·路易斯,在此郑重地立下遗嘱。”

弗朗西斯骤然握紧了手。之前不好的预感瞬间变成了现实,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有种嚎啕大哭的冲动,却发现自己竟然疲累到流不出一滴眼泪。他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只有伊丽莎白略带颤抖的声音不断地传进来——

“我的手帕,赠与亚瑟·柯克兰先生。感谢他对我的治疗与关心,以及那些虽然并不好吃的司康饼。希望他会喜欢手帕上的玫瑰花。”

“我的水蓝色裙子,赠与伊丽莎白·海德薇莉小姐。感谢他一直以来对我的照料和鼓励。希望她未来的女儿会乐于穿着它。”

“我的缎带,赠与艾莉卡·茨温利小姐。感谢她总是那么温柔的笑容,以及常常多分给我巧克力。希望她扎红色缎带同样很漂亮。”

“我的小口琴,赠与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先生。感谢他美妙的钢琴声和可口的点心。这是我唯一有的和乐器相关的东西,希望他会喜欢。”

“我的所有折纸,赠与阿尔弗雷德·F·琼斯和马修·威廉姆斯先生。感谢他们常常来这里陪我玩,希望他们也能学会如何折纸鹤。”

“我的蜡笔画,赠与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卡里埃多和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先生。感谢他们的番茄和土豆泥,希望这些画可以做为他们墙上的装饰。”

“最后,我的眼角膜,赠与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先生。我答应他会成为他的眼睛。希望这能让他再次看到美好的世界。”

就像一柄利剑穿透胸口一般的疼痛。弗朗西斯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大海,可是我一直想要看看……】

【不要紧的,失明了的话,我会成为弗朗西斯哥哥的眼睛的!】

【眼睛看不见了,还有耳朵在,还有手脚在,还有鼻子和嘴巴在……只要还活着,就一切都没问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会没有希望的,一定会有合适的眼角膜的,我保证!】

总是那么灿烂地笑着的,总是那么温柔的,总是那么坚定的塞恰儿……

伊丽莎白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知道这令人伤心,每当有人死去,大家都会很悲伤。我也很伤心,因为我很爱你们大家,也爱这个世界。但书上说死亡只不过是去了另一个世界继续生活,而我有你们所有人的爱陪伴着上路,所以,我想我并不害怕。”

“我会在那个世界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交许多好朋友,走遍那个世界去看所有美丽的风景,等着你们大家很久很久之后也来到那里重逢。”

“所以,不要为我伤心,用笑容祝福我在另一个世界的重生吧。我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已经用尽了,但有那么多人爱我,所以我过得非常快乐,谢谢你们。”

“永远爱你们的,塞恰儿·圣·路易斯。”

伊丽莎白早就泣不成声,后面的部分念得支离破碎。罗德里赫拥紧了她,沉默不语。艾莉卡早就哭的不成样子,双手紧捂着面颊,肩膀微微颤抖。亚瑟背转过身,轻声安抚着两个大哭起来的孩子,悄悄拭掉眼角的水汽。基尔伯特一手撑住额头,低下头去。安东尼奥只是呆呆地站着,任凭泪水滑落下来。

弗朗西斯感觉一切都离自己很远,除了塞恰儿的声音不断回响着。胸口左侧传来的疼痛让他几乎不能自持,终于,第一滴眼泪落了下来。而后泪水就像打开了闸门,再也止不住。他捂着嘴,哭的声嘶力竭。

有谁能想到一个十岁的孩子会立下这样的遗嘱呢。她的遗嘱写的那样优美,那样温柔,那样好,竟然充满了生的希望。她竟然如此平静地看待死亡,直到最后一刻,她都是那么勇敢的姿态。她的笑容一直那么灿烂,灿烂到连死亡都无法抹杀。

“怎么忍心呢……”伊丽莎白哽咽着,再也说不出更多。

“她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勇敢善良的小姐之一,我们会铭记她。”罗德里赫轻声道。

“我会很想小塞的。”艾莉卡抹着眼泪。

“我们都会。”亚瑟淡淡地说,接力藏住话语中颤抖的痕迹。

弗朗西斯摇了摇头,感觉眼泪砸在手背上,滚烫,却也冰凉。

塞恰儿一直都是天使,水蓝色的天使。她如今只是被接回了她原本该在的地方。没有病痛,没有禁锢,一切都是自由的。她会有一片湛蓝色的大海,里面有红色的紫色的珊瑚,有各种各样彩色的小鱼,有海浪拍击礁石的温柔声音——完全只属于她。

后来的手术很顺利,弗朗西斯又在医院待了一阵子,直到度过术后恢复期完全可以出院。

他记得听别人说过,眼睛是有记忆的。他如今在透过塞恰儿的眼睛看这个世界,竟然也能感觉到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更加鲜活明亮的色调。

弗朗西斯出院后就去了一趟海边,他看着湛蓝的海水翻涌起伏,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海是这么美丽。

他把塞恰儿的眼睛带出了医院,那么他会带她看遍世界上的美丽。

后来,他向报社投稿了他的新诗作:《天使的眼瞳》。这一次不但被刊登,甚至他还被报社约稿,给他专门开辟了一个小小的专栏。待到他的作品多了,又开始策划着出版他的诗集。

弗朗西斯的本子里始终夹着那只淡蓝色的纸鹤,塞恰儿送给他的,说他一定会成为伟大的诗人的。

后来诗集终于出版了,就叫做《天使的眼瞳》。弗朗西斯谢绝了一切采访,只在卷首淡淡地写下:谨以此,献给水蓝色的天使,愿她现在过得开心快乐。

当天使打量世界时

她的眼瞳是柔和的

尽管那颜色或许普通

只是与大地相同的浅褐

世界在天使的注视中

有着光亮与清透

连最细微的春风

也赖在了眼中逗留

就像是吟唱般

纯洁而无瑕

可曾看过天使的笑容

那笑容滤去了世界的不公

当一切归于静谧

天使依然打量着这世界

她的眼瞳似白日星光

虽无法一望而知

却始终带着微笑的光芒

她的眼瞳还了我们原本的世界

还了一个温暖美好

仿佛梦似的乐园

而当天使振翅离去

只余下她眼中的温度

只余下这温度

整个世界便活着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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