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收录在方王合志《药方》中的文,本子完售(好久了)得到许可于是放出!
*写的时候,虫爹还没有写方士谦的那篇番外……人设上必然会存在一定冲突,现在的话食用需谨慎【【【
*别看我我just混个更,因为卡文了所以去整理自己的文件夹,才发现这篇方王似乎……本子完售之后我忘记放出了233333
*虽然在这篇过去写的文这里说有点不合时宜……但果然,想要的东西是藏不住的,想写得更好更好,比昨天的自己好,比一小时前的自己好,比前一秒的自己好……这是无论在写文时,还是不在写文时,都无法藏住的欲望。虽说我进步真的是龟速就是了【【【
【最初与最后】
***
王杰希第一次见到方士谦,是在一个晴朗的夏日里。
他正在花园中练习新研究出的魔法,操纵着空气中的元素在掌心跳跃打转,而后汇聚成一股股光流,烟花般在晴空下四散开来。这种细微的操控需要精神的高度集中,也因此,他过了好一阵子才察觉到那股落在身上的视线。
注视着他的人安静地站在花园外,两手垂在身侧,微微笑着望着他,银灰色的头发长及脖颈,刘海儿稍微遮住了眼睛,只在发梢间隙露出一抹晴空般的蓝。
如果不是那股视线有着令人感到温暖的热度,王杰希甚至会怀疑那人是一尊塑像——那人穿着纯白色的长袍,朴素得没有任何多余装饰,肤色白皙得如同石膏,这让他看上去似乎随时会被过于猛烈的阳光吞没。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见对方没有说话的意思,王杰希便微微扬起声音问了一句。
那人的笑容加深了一点,而后他摇了摇头,银灰色的头发柔软地晃了晃:“不……你的魔法很美,我看呆了,仅此而已。”
如果说之前王杰希觉得用玉石来形容人的声音过于奢侈,那么现在他觉得这恰如其分。
而且……这似乎是个,非常熟悉的声音。
***
0、
在我恢复意识的时候,感到有暖融融的阳光盖在眼睑上,就像是任何一个适合小憩的午后会有的阳光。有风吹着,并不是很大的风,脸颊旁的草叶跟着风摇来摆去,擦着了我的脸颊,有些痒。尽管这种感觉我已经再熟悉不过,可还是下意识地放松了身体,想要多享受一会儿这难得的安静时光。
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湛蓝的天空,列着羽毛状的云,灿烂得与记忆中相比分毫不差。
“方士谦。”
我听到了老朋友的声音,于是坐起身,挤出一丝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嗨,乌利尔,好久不见,怎么还板着个脸啊。”
乌利尔一贯是面无表情的,连说话的语调都冷得像块冰:“看着你一直做荒唐事,我没把你轰到地狱已经很克制了。”
“别别别。”我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还得感谢你呢,帮我做了这么多次荒唐事。”
乌利尔转过了头,并没接我的调侃,我已经很习惯他这样,所以我只是站起身,舒展了一下沉重的身体,把因躺在地上被压乱的头发拨拉了两下,转身准备离开。
我的时间并不多。
然而,就在我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乌利尔冷冰冰的声音便从我身后传来:“你可记住了,这是最后一次,你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
“我知道。”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谢谢你提醒我。”
“值得吗?”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觉得心里微微发涩,下意识地想要拨弄头发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抓了个空。
有些事情习惯了,改变之后一时半刻总会忘记。就像我的头发已经削短了,可我却仍然觉得它们还是到我腰部的长度,伸手拨一拨,只能抓到一把空气,怅然之后想起,那些头发已经作为代价被削去了。
这种削了头发交换什么的情节让我想起小美人鱼的姐姐们,她们削断了长发换来匕首,可终究也没能拯救自己的妹妹。想到这里时,我心里总是微微一沉,好像某种不祥的阴影笼在头顶,但这种消极的想法持续一刻也就散去了,我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把事情往消极的地方想,就像那些姐姐们也要尽力克服恐惧游向海面把匕首交给妹妹,我也绝不会浪费自己的时间。
就像乌利尔说的,我已经一无所有了,若是还不紧紧抓住仅剩下的,那我又是为了什么让自己失去那么多呢?
1、
小美人鱼这种人类的童话故事,还是杰希告诉我的。
那时他在熬制魔药,坩埚中的液体咕噜咕噜地冒着泡,他坐在高脚凳上,拿着长柄的银勺来回搅拌,一边和我说:“这是很特别的药剂。”
“哦?哪里很特别?”
“一定时间内,可以让人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不止是外貌,想要变出翅膀,腿变成鱼尾什么的,都可以。”
“不会吧?!”我被这药剂的效果吓得有点哆嗦——照这样讲,岂不是处处都有天使和人鱼族了?
杰希收了银勺,往坩埚里又加了一小撮闪着光的粉末,丢了四五片椭圆形的叶子进去,抬眼看着我就笑出了声:“只是让人产生幻觉。”
我想我脸上的表情应该很好笑,不然杰希不会用这种微微带着促狭的目光看着我,但我不得不说,我很喜欢他这样的眼神和目光,那种狡黠的样子,十分动人。
当然这样的话我并没有对他说出口,因此我放任自己注视了一刻他的金绿色眼睛,才接了话说那真是松了口气。杰希愣了一下,而后少有地大笑起来,我知道他的视线落在我的翅膀上,大概是在笑我这个真正长着翅膀的杞人忧天。
“其实,这副药剂的来源是小美人鱼的传说。”杰希笑了几声就收了声,敛了表情,很是认真地和我解释起他的药剂来。他这样的转变让我有些无奈,好像近了些的距离突然被拉远了似的。
杰希就是这样,即使和我相处时会放松一些,但他的天性似乎克制着他永远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在魔法之外的地方。研究魔法与药剂的杰希有时会让我觉得是另一个杰希,光是他的肆意洒脱,就足够我无法错开视线。
——这也是我在偶然经过那片森林时,被他的魔法吸引的缘故。那种自然元素的律动奇妙极了,以我从未想过的方式排列组合,在空中落出一串串跳动的光。那并不像是天界中的光芒一般带着圣洁与威严,那更跳脱,更灵巧,偏偏让我无法移开视线。
那之后我的目光再也没能离开他的魔法,渐渐的,还有他。
“那是什么?”我问道。
我从没听过什么小美人鱼的传说,人类的神话故事我们并不感兴趣,毕竟那一多半都是人类编造出来聊以自慰,假装他们仍然得到神的眷顾的故事。但杰希显然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不知道这样家喻户晓的故事,他十分认真地给我讲了这个童话,讲完后还若有所思地补充一句:“所以,你们也并非全知全能。”
“我们只是不同的种族而已。”我看着杰希小心地将最终变得透明无色的药剂装进高脚玻璃瓶,还是忍不住叹息,“但人类总喜欢一厢情愿地以为,比他们强大的种族生来是为了护佑他们。”
“你说得对。”杰希点点头,也叹了口气,然后他把药剂分装出一瓶送给我,说我可以拿去变成魔族,长两只角一根尾巴什么的玩一玩。
我哭笑不得地收下。想想,从翅膀上拽了几片羽毛下来递过去当做回礼。
“谢谢,这是很棒的光元素。”大概对这几根羽毛说出这种话的,只有杰希了。不过这也是为什么我把自己的羽毛送给他的缘故,毕竟稀罕的材料总是很难得的。杰希喜欢实用的东西,我也不想送他玫瑰花之类的,那好像是人类表达彼此感情的一种载体。
我觉得这有些可笑,再漂亮的花也会凋落,怎么能代表感情。
直到后来,某一刻,我才明白,花的凋落代表的并不是感情,而是如此灿烂、如此脆弱易逝的,人的生命。
2、
杰希坐在高脚凳上,仔细地搅拌着坩埚中咕噜咕噜冒泡的液体。我之前没有发现,现在才看到,他居然一边搅拌着药剂,后脚跟一边轻轻地磕着凳子脚。这种孩子气又率真的举动让我忍不住想要微笑。
“这是很特别的药剂。”他说,和记忆中分毫不差的语调。
“药剂的来源是小美人鱼的传说,对吧?”我看着银勺顺时针七圈逆时针三圈,突然忍不住这样问。
杰希有点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你知道?”
“是啊。”而且是你讲给我的。后半句话我当然没有说出来,我只是点了头,竭力让自己的目光平静一些。他这副捎带惊讶的眉眼总让我想伸开胳膊抱住他,揉一揉他的头发,但现在这么做他会生气。
“这种药剂几乎失传了。”杰希收了银勺,我把装着粉末和椭圆形叶片的小罐子递给他,他很顺手地往坩埚里加了需要的分量,“也很少有人会把它和小美人鱼联系起来,没想到你居然知道。”
杰希在说这句话时,语尾毫不自知地带着一点上翘,金绿色的眼睛闪闪发亮,我想他是高兴的,又或者说,他是有些雀跃的。尽管他热爱魔法,不在意独自一人研习魔法的孤单,但他心里也会渴望有人与他交流,哪怕只是单方面地听也好——那就是我曾经最常做的事情。
“嗯,偶然听说过。”我笑了笑,不禁伸手越过肩膀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心里为没有羽毛送给他感到一丝遗憾。
他注意到我的小动作:“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如果有翅膀就好了。”我下意识道。
他送了我一瓶无色透明的药剂,笑着说我可以用来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天使。我收下了,却并没有使用。
我的翅膀已经被自己亲手折断了,那些曾经纯白的羽毛在被折断的一刹那染上尘埃化为灰烬,再也不可能回来。
那之后,我坚持在他的小屋子里留宿了两天,这也让我得以把他从记忆中那场坩埚爆炸中拯救出来——与上次几乎右眼失明相比,这一次他只是受到一些擦伤,脸上沾了一些灰,看起来格外像只小花猫罢了。
我几乎要为自己欢呼雀跃——如果说之前我还对自己抱着一丝怀疑,但现在那丝怀疑也烟消云散。我改变了某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这意味着我能改变更多的事情。
“士谦。”他靠在我身上为自己胳膊的擦伤涂着药水,看见我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笑着望向他,见他也看着我,金绿色的眼睛像是两颗星辰。突兀地,我再一次很想抱抱他,而这次我付诸了行动,他明显地愣住了,却并没反抗,只是整个身子都僵硬起来。
“你不会有事的。”我轻声道,一手按着他的后脑,把他又往我怀里按了些,“一定。”
他一定觉得我莫名其妙,但这无所谓。
直到后来,某一刻,我只能嘲笑自己的无力与懦弱——一秒钟的犹豫,仅仅一秒,一瞬间,结果便不可挽回。
3、
“杰希,别过去!”
投入实验材料后的坩埚迟迟没有反应,想要上前看看情况也是理所当然。但杰希很显然低估了他这一次奇思妙想的威力,即便他为自己加上了魔法防护,可那也敌不过整个坩埚炸裂开来的威力。
更别提我知道,如果他离得太近,坩埚碎片会扎进他的右眼。
但想要把研究魔法药剂的杰希从坩埚边拉开又是不可能的,在魔法的事情上,他的固执一向超乎想象,就像我说的,那几乎像是另一个杰希。
“我得去看看。”他皱着眉,有些急迫地想要挣脱开我拽着他的手臂。其实他完全可以用魔法,但他没有。
“不行。”我死死拽住他,“这样会爆炸的!”
“你怎么……”
他的话还没问完,巨大的声响在屋子里炸裂开来,我条件反射地死死将他护在怀里——他的魔法可以阻挡爆炸产生的元素波动,却无法阻挡那些不属于魔法的伤害。然而,此刻的我不但没有翅膀,也没有了天界给予我的永生护佑,结果是我被砸了个头破血流。
说实话,我还真没想过自己也会受伤,难怪就连那若有若无的护佑也能成为代价——但这也让我意识到人类究竟有多脆弱,我下意识地看向杰希,却见他紧抿着嘴唇望向我,眼里少见的含着一丝怒气。
第一次惹杰希生气,愣住的反而是我。
他忽然叹了口气,眼睫下敛,把他那对星星似的眸子很好地掩住了:“我先帮你止血。”
“嗯。”我感到心有余悸,这意味着我不能再那么硬抗硬闯了,我的身体已经像人类一样脆弱,而我不想什么都没做到自己却先死去。
这次杰希一点擦伤都没有,只有头发沾了些灰,浅棕色的发丝很柔软,末端带着一点卷儿,我伸手碰碰,他毫无察觉,我绕了一绺头发到手指上,他也只是无奈地蹙了一下眉头。
他给我的额头涂抹药水的时候离我很近,我几乎感觉得到他轻浅的呼吸,那小小的微热的气流打在皮肤上,熨帖又让人心里发痒。我看着他颜色有些淡的嘴唇,忽然凑上前去,轻轻地用自己的嘴唇碰了一下。
他的手顿了顿,嘴唇又抿成了一条线,我想他不知道自己的脸有点泛红,不然他不会还保持着一本正经的表情。
我低低笑起来。
那之后的一段日子过得很平稳,他仍旧研究他的魔法,每隔十天进城一次面见国王陛下履行他作为首席大魔法师的职责。我看着他操作各种各样的元素在指尖跳跃,在他伤到自己的时候帮他治愈伤口。他对我的这种力量很感兴趣,就像他对魔法有无穷无尽的求知欲一般,而我无法告诉他这种力量来自哪里,只能含糊地说是天生的。
“这是很纯粹的光元素魔法。”杰希轻声感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指尖的白色光芒,“我曾经试过提纯光元素,但从没成功过,它们太难以捕捉了。”
“有光的地方就会有阴影。”我专心治疗他手臂上的伤口,“所以没有阴影的光才是不纯粹的。”
他愣了一刻,笑了:“士谦,多谢了。”
国王的命令比我想象的来得还要快,森林中的魔兽蠢蠢欲动,几番想要突破王国边防,普通的士兵对上魔兽如同螳臂当车,只有杰希是能够与强大的魔兽正面抗衡的人选。
杰希素来不会逃避自己的责任,他十分郑重地领受了王命。而他在即将前往边防前,却忽然很用力地抱了我一下,那一瞬间力道的失控简直不像是他,可也只有一瞬,快得我几乎以为那是我臆想出来的。
我看着他挺直向前的脊背,似乎感到千万只蚂蚁啃噬我的心脏。我紧跟在他身边,暗自发誓这一次绝不要让他再被魔兽击中。
我确实做到了,我算着这场战斗所有曾经出现的情况,成功地帮他挡下了那一击。失去永生护佑又没有翅膀的我是狼狈的,但我想这一次是我赢了,虽然痛得好像骨头都断裂开来,我仍然满足地笑了。
然后,濒死的魔兽破釜沉舟,他诱使魔兽吞噬了他,在魔兽体内引爆了元素,将魔兽炸得尸骨无存。
——当然,还有他。
4、
“方士谦,你疯了!”乌利尔一步也不肯退让地看着我,“你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如果这几次你都没能成功,那就意味着这是宿命,你不可能成功,别浪费时间了。”
乌利尔很少说这么多的话,甚至一度失去了他惯有的面无表情。
“就差一点点而已。”我低声说,攥紧了手,“一点点而已……我怎么可能甘心。”
“如果你执意如此我也没道理阻止你,但我不想看着你堕落成满身尘埃的样子!”乌利尔的语气严厉了起来,“看看你自己,没了翅膀,没了永生的护佑,现在居然打算拿你的光元素去交换……你会一无所有的。”
“我不会。”我忽然觉得身体里涌入了力量,于是我把脊背挺得更直一些,就像杰希义无反顾走向森林边缘的背影,“能把杰希救回来……那是无价的。”
乌利尔叹了口气,催动了逆向法阵:“交出你的代价。”
就像之前几次一样,我感到有些东西被抽离了我的身体,带着一点疼痛。而在那些东西离开我身体的刹那,眼中光影灿烂的世界忽然昏暗下来,我知道那是因为我再也无法使用我的力量,再也看不见这些光元素了。
或许如同乌利尔所说,我已经与满身尘埃的人类无异。
但那又怎么样呢?
“杰希……”
“嗯?”
我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可以,我想对他说别去理会那只魔兽了,否则你会死的。但我说不出口,我知道说这样的话对他而言几乎是一种侮辱。
身为王国的首席大魔法师就要肩负起整个王国生命的责任,但我实在是无法理解,我也永远不愿去理解——那些人,那位国王怀着怎样的心思把这样沉重的负担放在他一个人身上。
在这个对魔法有所忌讳的王国,人们忌惮着能够使用魔法的杰希,给了他大魔法师的称号将他与国家拴在一起,排斥他的同时,却又一厢情愿地把他们的生命交到被他们畏惧的人手上,多么讽刺。
我忽然想起很久前,我对杰希感慨说人类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比他们强大的种族生来是为了护佑他们。现在想想,那时杰希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点头同意这句话的呢?
眼眶有些发酸,这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倒是杰希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士谦,别担心。”他笑起来的模样很笃定,“我不会有事的。”
他的笑容与记忆中任何一次相比都分毫无差,紧接着在我眼前出现的是他被魔兽的利爪贯穿心脏的模样,又或者是他被魔兽吞噬,最终化为尘烟的样子。
我知道的,无论这个国家对他怀着怎样的心思,他可以为了这个国家义无反顾。
“如果你死了呢。”我低声问他,“你知道你如果死了……会有多少人……”会有多少人因为你而哭泣?
这问题简直傻透了。
杰希愣了一下,而后他的表情笼上了一层释然与歉意:“我想只有你了,士谦。”
我猛地看向他,甚至一时间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死死抱住他,我的手臂在发抖,我一次比一次害怕自己失去他,我怀疑我会在他面前掉下眼泪,我知道那很狼狈,可我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很镇定地安抚着我。
我凭着记忆告诉了杰希许多那只魔兽的信息,他一一记下,并没有问我为什么我知道这些。按理说此刻的我在他看来只是个普通人,不会也不可能知道这么多,但他什么都没有问,这是杰希独特的体贴。
而这一次,却是他因我而死。沉重又脆弱的人类的身体,让我没能及时避开魔兽临死时烧起的火焰,已经无力再驱动元素施展魔法的杰希,用他的生命交换了我的生命,永远地留在了火海中。
天地倒悬,我跌在地上,已经麻木到无力分辨何为疼痛。
5、
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因为在我身上,已经再没有下一次逆转时空可以交付的代价——除了我的灵魂。但若交出灵魂,我也就不复存在了。
意识到这一点时,我感到十分讽刺,最大的笑话似乎成了我自己——我所知道的越多,我拥有能够帮助他的力量越少。那份可怕的命运近在咫尺时,我却想不到任何保护他的方法。
“士谦,你怎么了?”他看到我发呆的样子,有些担心地问了我一句。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因而只是摇着头笑了笑,他眼里的担心没有散去,却也没有再追问。
杰希凝视着我,忽然开口:“我觉得你应该是长发。”
我一愣,下意识地伸手摸上了如今只到脖颈长的发丝:“为什么?”
杰希难得地失语了,哑然几秒,有些困惑地摇了摇头:“不知道……看到你的时候,觉得本该如此。”
奇异的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开来,最后我出声打破了沉默:“以后留长了可以给你看看。”
“好啊。”他点点头,不再执着于这件事。
而我却因为不知该如何让他度过惨死的命运,内心惶惶不安。人人都想预言未来,人人都想知道更多的事情,可有的时候,不知道的人比知道的人要幸福得多。
我该怎么办?
我从没如此痛恨过自己。我不受控制地想着,如果上一次自己的身体不要那么笨重该多好;上一次自己能拉住他多好;上一次能让他躲过那一击多好;上一次……
无数个与那微小的可能擦肩而过的过去,造成了我近乎绝望的现在。
我开始反复地指点杰希如何提纯光元素,如何运用这份力量治愈自身的伤口;我一点点地告诉他森林里那头巨大的魔兽有多可怕,性情有多暴躁,以及濒死会引发能够烧毁一切的地狱之火。我那么急切地想要告诉杰希一切他该知道的,我知道这一次我真正地恐惧起来,因为我已经没有下一次再回来救他的机会了。
有时候,杰希望着我欲言又止,我只好冲他笑笑敷衍过去。我变得很喜欢抚摸他的头发,那头浅棕色发丝很柔软,摸起来十分舒服,就像他给我的感觉一样。
同样的日子过得久了,时间就会越来越快。转眼间,那道王命摆在眼前。
我知道如今的我已经是彻底的负累,但杰希没有拒绝我一起去的要求——事实上,他就算拒绝,我也会想方设法跟着去的。虽然不止一次对自己感到怀疑和绝望,但只要杰希还好好地活着,我就没有丝毫放弃的打算。
去往王国边境的路上,我忽然很想和他聊一聊,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地告诉我,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杰希。”
“嗯?”
“如果……”我犹豫着,“如果你有个无论如何都要实现的愿望,你会怎么做?”
“是那样的话……”他想了想,“尽一切努力实现它。”
“一切努力……是多努力。”我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
那双金绿色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我,没有半点动摇:“交付我自身的努力。”
我愣了一秒,攥紧的手松开了,有一瞬间我的脑海里全是刚才杰希的话。
我比我想象的还要愚蠢。
无数次,我都在试图填补之前未曾注意到的漏洞,弥补之前犯下的错误,却没有意识到,这些都动摇不了命运根本。想要改变一种命运——就像乌利尔所说——那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而且是巨大的。
我患得患失地想着修修补补,却没想到还有最后的一个方法,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可以使用的方法。
但现在不就是所谓的万不得已么?
其实只是个非常简单的问答题而已,我愿不愿意用我的灵魂去交换这段命运?
之前我下意识地避开了这种答案,是因为我还希冀着一切过去后我仍能每天见到他。我想看着他每天研习魔法,陪他做他喜欢的事情,看他笑,看他偶尔狡黠的样子,碰触他,亲吻他,形影不离。
可现在已经不需要去希冀这些了,我所要希冀的,是杰希能够继续活下去,或许他会成为人类历史上的传奇,或许后世的丰碑会镌刻他的姓名,而我将作为一个曾经存在过的人被逐渐遗忘。
这听上去……虽然糟透了,但也不坏。
“杰希,谢谢你的答案,我想通了很多。”我笑着冲他道了谢。
“帮到你就好。”他也笑了。
“杰希。”
“嗯?”
“没什么。”
乌利尔说我一无所有,但事实上我还剩下我的灵魂——这大概是唯一能够昭示我曾经是天使的证据了。而我很清楚,天使的灵魂被释放出来时,那份力量能够造成什么。
如果杰希会因为那只魔兽保护王国而死是宿命,那以我的灵魂为代价杀死那只魔兽,这样的宿命自然就扭转了。
多简单的事情。
把自己的灵魂作为力量释放出来的确很痛,因为那是将自己的灵魂抽丝剥茧,可也只有这样的力量能够与魔兽抗衡。但只有我知道,这是无数次中痛得最轻的一次,我甚至感到了一种解脱,仿佛那些绝望都离我远去一般。
唯一可惜的是,没能和杰希说声再见,我只来得及第一次看到他惊恐的双眼,于是我冲他笑了笑,希望他不要露出这种表情。
再然后,我的意识消散了。
***
方士谦第一次见到王杰希,是在一个晴朗的夏日里。
那时王杰希正在花园中晾晒着那些药剂所需的材料,花花草草的排了十几列。要让每一种材料都均匀接受日光是不容易的,更何况日晒时长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那些材料的效果。也因此,王杰希过了好一阵子才察觉到那股落在身上的视线。
视线的主人看起来年纪不是很大,约莫还是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距离,然而银灰色的头发却留得很长,被风吹得荡起来,飘若星河。那对儿霁蓝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王杰希,充满好奇。
有那么一刹那,无数个画面划过王杰希的脑海,却在转瞬间消失无踪,因此王杰希愣了一瞬:“有事吗?”
“你在干什么啊?”少年好奇地探着身子往花园里瞧,“你不像花匠。”
“这是熬制魔药的材料,今天太阳好,拿出来晒一晒。”
“魔药?……你会魔法吗?”
“以前会,但是现在不会了。”
“为什么?”
“我用我的魔法作为代价交换了一些事情,虽然我自己也想不起交换的是什么,因为记忆也作为代价被收取了。”王杰希笑了起来,他对这个好奇心旺盛的少年并不反感,何况已经很久没有人和他聊天了。
少年愣了一下,眨了两下眼睛,而后一脸严肃地站直了身子:“那你交换的肯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嗯。”王杰希点头,“就算不记得了,我也不会后悔我的决定。”
“……我很佩服你呢。”少年摇摇头,忽然笑起来:“以后我还来找你吧,你叫什么?我叫方士谦。”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