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和安

第九章

 

 

最后休息的两三天很快过去，结束了第一轮社团拉人面试的鸡飞狗跳，终于大一新生们也开始上课，迈出了成为大学狗的第一步。

 

Z大占地面积很大，因此学校给每个学生都贴心地绘制了一份地图，标注了各个教学楼以及食堂体育馆等等建筑的所在地。B栋304宿舍在寝室长大大江波涛的带领下，已经未雨绸缪地照着地图挨个踩点了一遍，因此第一天上课还算游刃有余。

 

只不过第一天第一堂课就是连续两个半小时的微积分还真是……sigh。

 

微积分这种课，大家讨厌归讨厌，内心都还是不希望挂掉，往往早上八点的课七点时前两排就已经被占满，如果真的踩着八点进教室的话，说不定会沦落到没位子可坐的地步——这种事，江波涛已经在Z大官方论坛zz98上提前查清了。

 

应该说没有人比江波涛更适合当寝室长——认真、负责、温和好脾气还富有母性……不不最后那一点划了划了，说漏嘴了，虽然当事人听到了大概也只是会无奈地笑笑。

 

于是同样在江波涛大大的带领下，一宿舍人吃了早饭，慢悠悠地边闲聊边往东区教学楼走，周泽楷习惯性扮演沉默角色。途经月牙楼内部，周泽楷忍不住转头看了看长廊上那一排画，虽然轻微的近视让他的视线有点模糊，但他依然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自己的目标，然后他自己都没察觉地轻轻笑了一下。

 

来到教室的时候是七点半，前五排座位已经告罄，不过微积分这种课对于四个中文系学生而言自然是不求优秀只求及格，犯不着和学霸争前排，只要不被挤得看不见黑板就行。江波涛判断了一下形势，得出以后早上可以多睡一刻钟的结论，换来一片掌声。

 

杜明在教室里找到了唐柔的身影，喜滋滋地奔向女神后方的座位。周泽楷扫了扫教室，视线先落在已经快要被坐满的第六排，皱皱眉否定了。紧接着目光移到第七排，人坐了差不多一半，也被否定。第八排人不算多可全是女生，周泽楷从小到大对女生有种条件反射的避之不及，因此也否定了。视线再往后看，就基本都是空排了。

 

哦不对，倒数第二排靠窗户坐着个人呢。

 

周泽楷眯起眼睛看了看那个人，大踏步地就走向了倒数第二排，在那人身边放下书包坐了下来，这才发现对方正手撑着下巴打瞌睡。周泽楷看着看着，觉得那只手臂和脑袋搭成的比萨斜塔有点摇摇欲坠，他正在纠结是不是拍醒对方，那座比萨斜塔就真的向着他的方向倒了下来。

 

完全的条件反射，周泽楷身子转了半面，直接伸手托稳对方的肩膀，对方的脑袋磕在他胸前，好像是醒了，左右转了转，含糊不清地漏出几句抱歉抱歉不好意思，显然没睡醒。周泽楷没说话，就着托住对方肩膀的姿势又把人送回去坐直，然后对上了叶修转过脸来的半句道谢。

 

之所以是半句，是因为第二个谢字变成了一句“卧槽小周你在哥身上装GPS了么！”

 

周泽楷摇摇头，伸手拍了拍叶修被压乱的头发，觉得这样看起来没刚才那么狼狈了。叶修的头发很碎，容易乱，一压一个型。

 

“诶诶诶干嘛呢要尊敬学长知道不！”叶修把周泽楷的手打开，报复性地一伸手把周泽楷的头发乱揉一气，看着自己的成果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才是正确的相处方式，懂？”

 

周泽楷一言不发地伸手默默捋平了自己的头发，抓过书包开始往桌子上放课本笔盒水杯什么的。几天下来叶修倒也习惯周泽楷这性格，没再产生什么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挫败感，何况他刚刚的举动也不是真想弄乱周泽楷的头发，只是觉得被学弟拍了脑袋很丢份所以场面上要讨回来而已。

 

当然，本人丝毫没察觉这似乎是更丢份的举动。

 

“你们微积分也是老常的啊？”叶修睡不着了，索性翘起了二郎腿晃荡，一手转着笔和周泽楷闲聊。虽然周泽楷话少，但事实是叶修觉得周泽楷是个还不坏的聊天对象。

 

“嗯。”

 

“运气不错啊。”叶修感慨，“老常给分慷慨还不期中考，作业补交也不扣分，上课不点名，相对来说挺容易过的，你们真是赚大了。哥到现在才挤到他班里来。”Z大的微积分是必修课，选课系统会自动给所有大一新生随机安排，如果大一挂科，之后的重修补考就全靠自己申请，没有最挤只有更挤。

 

对着周泽楷询问的眼神，叶修神态自若地又解释：“前两年都挂了啊，真不是我方能力不济是敌人战斗力太逆天……诶我说小周你那什么眼神怎么一副认定我不听讲抄作业的样子啊，你得理解，哥的技能点都点画画上去了，别的领域弱一点那也是应该的。”

 

“嗯。”周泽楷听完叶修的一串胡扯，又是认真地点点头，“学长……加油。”

 

叶修不搭理周泽楷了，翻开自己桌上的笔记本埋头就唰唰地动笔画画。周泽楷看看叶修，半天才决定出声提醒：“这样……还是会挂。”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先给大脑做做预热。”叶修扯皮一向脸不红心不跳，此刻一边说着，手下也没停，“年轻人就是太死板，哪懂得老年人的养生之道。”

 

“……噗。”周泽楷轻笑出声。叶修转了头去看，却见面容清俊的学弟似乎笑得很愉快，半点揶揄讽刺的影子也没有，眉眼弯弯，唇角的弧度也煞是好看，整张脸映着从窗户透进的晨光，居然看得叶修也愣了一刻。

 

应该把小周抓来当模特画几张。叶修想。

 

这卖相，哪个杂志会退稿啊，搞不好还能赚点外快呢！

 

这时上课铃响了，老师跟着铃声夹着教案也进来了。叶修往门口瞟了一眼，继续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在本子上涂鸦，周泽楷却从书包里拎出一个眼镜盒，打开掏出一副眼镜戴上，坐直了望向黑板。

 

“小周你近视啊？下回往前坐坐呗。”叶修拿笔杆捅捅周泽楷的胳膊，触感挺结实，一看就和他这种家里蹲是两个类型。

 

“很浅。”周泽楷回答，“上课读书才戴。”那副眼镜样式也挺简单的，无框，圆角矩形树脂镜片，两条细细的黑色眼镜腿，愣被周泽楷撑出了影星的气场。

 

叶修耸耸肩膀，继续窝在座位上画涂鸦。这天他倒是没穿兔斯基T恤了，改穿了另一款式的白色短袖衫，圆领，大而肥，胸前跟田字格一样印着硕大的“I❤HZ”，背面一行排成弧形的字“杭州天堂欢迎你！”。

 

“学长，趴着对眼睛不好。”这回倒是周泽楷先开口，他看着叶修的鼻子都快碰到纸面了。

 

“没事，眼睛早习惯了，这么多年也没见有度数……”

 

“学长。”周泽楷摇摇叶修的肩膀，声音不大反而听着坚决，“眼睛，要珍惜。”

 

“你看你多珍惜眼睛还不是有度数了，别不信，哥视力两眼5.0呢。跟你说眼睛就是要往死里用，过了那坎儿就什么都不怕了。”叶修动也不动地继续嘴下跑火车，忽视了他之所以眼睛好是从小基本不看电视不玩电脑光画写生打下的底子。

 

半天没听见周泽楷说话，叶修却感觉周泽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灼灼的让人不自在。他叹了口气扭脸抬起视线，见周泽楷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看，神色居然有一丝委屈，叶修觉得自己大概看错了。

 

结果之前被人管头管脚的那一点火气，居然就莫名其妙地没了。

 

“学长。”

 

“小周。”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停了口等着对方说话。叶修觉得等周泽楷再开口又得过个十来分钟，于是决定自己先发表观点：“我眼睛没事，真的，用不着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我还是有底的，眼睛坏了，我还怎么画画，是不？”

 

周泽楷点了点头，微蹙起眉，无意识地咬着下唇：“嗯。”

 

“所以快快，好好听课记笔记，祖国未来的栋梁别偷懒。”叶修又拿笔杆戳戳周泽楷的脸，“既然碰上你了还坐一块那就是缘分，哥的微积分就决定靠你啦，高中那点数学底子早掉光了。”

 

“好。”周泽楷这次点头干脆多了，抄起笔就唰唰地开始抄老师黑板上的公式延伸，顺手又在课本上画出好几道重点线，“不过，眼睛还是要保护。”

 

“行行我注意，你才多大就老气横秋的容易未老先衰啊。”叶修哭笑不得地点头，探着脖子一看——靠！感情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这孩子一点也没耽误听课，重点例题记得那叫一个溜啊！

 

俗话说学渣不懂学神的心，叶修用精神力在自己和周泽楷之间划了个三八线，翻了一页继续涂鸦，这回坐直了一点。

 

相安无事的一堂微积分过后，周泽楷收下了叶修的第二张画——被撕得狗啃一样的纸上，画着穿着白大褂的Q版周泽楷，戴着一副小眼镜，站在视力测试表前拿着小棍。周泽楷有点哭笑不得，小心地折了个边撕掉那条狗啃边，把画夹在了微积分课本里。

 

“对了，每天下午到晚上没意外我都在，你有空来就成。”叶修收拾书包离开教室前，这么和周泽楷说，“下周有空给你去配把钥匙。”

 

周泽楷点了下头，忽然想起还没有和叶修交换过手机号，于是他从兜里拿出手机：“……号码？”

 

叶修眨了眨眼：“小周，忘了和你说，我没手机。”

 

“……哦。”周泽楷愣了五秒。而后点点头，把手机放回兜里，“那怎么……找学长？”

 

“简单啊，宿舍，专业教室，食堂，都不在的话……咳那大概是在教室吧。”叶修摊手，表情真诚又无辜，“所以给你把钥匙啊，我每天都会去专业教室的，你就算再找不到我，在那死蹲着也能蹲到我，没事儿。”

 

“嗯。”

 

“你去吃饭不？”叶修问。

 

周泽楷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表——十点四十，走到食堂大概就十一点了。他早上七点左右吃的早饭，那十一点吃午饭似乎也……说得过去？

 

于是周泽楷点头。

 

“去食堂？”

 

周泽楷又点头。

 

叶修扶住额头，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别去食堂跟苦逼的学长学姐抢饭了，哥带你去堕落街吃鸭血粉丝汤吧？”一个人也是吃，两个人也是吃，还能多点个不同口味的换着吃。

 

堕落街是位于Z大校区外的一条街，街上除了各种快餐店小饭馆，还有好几家女生喜欢逛的精品店，好几家奶茶店，一家面包店，沿路还摆着各种小摊，烤猪蹄到肉夹馍一应俱全。至于为什么叫堕落街，学长学姐们表示他们还在的时候就这么叫了，谁也不知道怎么起的头。

 

周泽楷还没来过堕落街，跟着叶修从校医院旁边一条小路钻进去，拐了几步走过一架小桥，穿过一道铁门，顿时觉得柳暗花明。堕落街的人无论何时总是很多，挤来挤去，有时候也会有小偷扒手，叶修提醒周泽楷看好书包，就一把抓着周泽楷的手腕在人群里左右穿行，他比周泽楷要矮半个头，因此周泽楷也被他拉得踉踉跄跄往前走，一路在心里向被挤开的人道抱歉。

 

叶修的掌心沁出一点汗来，和他的手腕密密地贴合起来，但就算这样，掌心还是凉，和手臂其他被阳光晒得有些热的部分相比，存在感几乎过于鲜明。

 

鸭血粉丝汤的店里人不算多可也不少，起码在空调还能控制的温度范围内。叶修问周泽楷想吃哪种，半分钟后他意识到自己的问题问了最不该问的人，于是拍板了一碗鸭血粉丝汤和一碗鱼丸粉丝汤，两人付了钱之后，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来。

 

“以前吃过没？”

 

周泽楷摇摇头。

 

“这家我挺喜欢的，实惠，汤好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美食的缘故，叶修看起来心情挺不错的，脸上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是挺无邪的笑容，“对了里面料也放得挺多的……一会儿你鱼丸分我一个呗？”

 

“嗯。”

 

鸭汤是早就熬好的，盛一碗出来加了粉丝佐料就可以端上桌，因此很快周泽楷和叶修面前都各放了一只深红色的大碗。晶莹剔透的粉丝埋在乳白色的鸭汤里，汤上撇去了浮油，撒着葱花香菜，叶修那碗里放了鸭血鸭肠鸭胗和鸭肝，周泽楷那碗里则放着五个圆圆的鱼丸子。

 

叶修还没喝第一口汤，周泽楷已经拿木勺舀出一个丸子放到他碗里了。

 

“诶？……哦谢谢……”分鱼丸什么的明显是随口一说，长期和魏琛互拆下限和黄少天互抢吃食，叶修坐到餐桌前垃圾话都是下意识就脱口，说完就忘，结果忘了今天这位是个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于是叶修回馈地给周泽楷舀了两块鸭血回去。

 

周泽楷也没推让什么，挺自然地就低头开吃了。

 

平常叶修吃饭的时候都是边吃边说，但鸭血粉丝汤却没办法这么做，因为粉丝韧性很好，又是一整团被烫熟了捞进碗里来，就整个儿缠成个水晶线球，筷子解不开，要弄断只能靠两颗虎牙，叶修也只能一次捞几根，抿在唇间往嘴里吸，吸不动了就使劲用牙尖把粉丝磨断了，才能咽下一口。

 

周泽楷的情况也差不多，他第一次吃，比叶修还没经验，差点一根一根往嘴里捞，结果两个人就很沉默地各自和面前的粉丝汤较上了劲，一时间只有咀嚼和喝汤的声音。

 

不过鸭血粉丝汤确实好吃，所以虽然这么麻烦，叶修也还是喜欢。

 

吃完后周泽楷从书包里翻出一包纸巾，递给叶修一张，叶修接过愣了一下，直接拿着纸把自己面前的桌子擦了擦。周泽楷就又递给叶修第二张纸巾，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叶修拿着纸巾随便一抹，摊开一看居然粘下来一块葱花。

 

叶修决定假装没看见：“好吃吗？”

 

“嗯。”

 

“所以说别老待食堂里，多出来转转，这边多着呢。”叶修拎着书包站起身，“走走回去了，你下午有课么？”

 

周泽楷很诚实地摇摇头。

 

“那过来么？有事找你帮个忙。”

 

“好。”周泽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