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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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塔利亚/摩塞】姐妹(百合向 一发完结)

*其实这个文是两年前写的,但是两年后我还是努力写完了它,之前发过这个文的前半部分,但是时间隔得太久,想想还是一发完结吧

*啊!我好喜欢写女孩子啊~\(≧▽≦)/~

*是黑塔利亚里的 摩/纳/哥x塞/舌/尔,和原作毫无关系的同人【喂

*某种程度上,我认为,这是我的杰作喔【认真【你认真个头啊

*喜大普奔的是!我的手机换回旧版lofter了!耶!!!


*以及……新的一年了,今年也谢谢看到我的文字的你们【鞠躬



【Soeur】

 

 

***

 

莫娜第一次见到塞恰儿是在五岁的时候,那一年她们的妈妈和爸爸结了婚,于是她和塞恰儿——那个皮肤微黑笑容灿烂的小女孩成为了姐妹。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莫娜成为了姐姐,她有了塞恰儿这个只比自己小几个月的妹妹。婚礼上弗朗西斯身后站着塞恰儿,弗朗索瓦丝身后站着莫娜,两个小女孩穿着同款式的及膝白纱裙,头上分别扎着蓝色和粉色的蕾丝头花,一人手里捧着一束香根鸢尾,看着她们的爸爸和妈妈宣誓,接吻,成为夫妻。

 

莫娜一直都记得,当时还只是小女孩的她正拼命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所谓婚礼的自然流程,没什么可害臊的,并努力着不要别开视线以免显得失礼时,她滚着蕾丝花边的袖子被人拽了拽,她转过头,就看到自己的——已经成为了——妹妹睁着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睛,一脸好奇地问她:“莫娜,是不是我们也要亲嘴?”

 

“……”莫娜失语地看着塞恰儿,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取而代之的,她伸出一只手捧过塞恰儿的脸,在那张圆鼓鼓的包子脸蛋上轻轻亲了一下。尽管她事后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塞恰儿睁大了眼睛,“啊”地小声叫了起来,被莫娜亲过的脸蛋微微泛了红,而后她就像是领悟到了什么似的,眨了眨眼睛,也不顾手里还拿着花束就搂过莫娜的脖子,在莫娜的脸上用力而响亮地亲了一口。莫娜几乎都能感觉到,自己脸颊上有一块肉被吸了起来,发出“叭”的一声。

 

“这样,对吧?”塞恰儿笑着问莫娜,琥珀色的眼睛眯成月牙的形状,甚至露出了自己的豁牙齿——她正好在换牙呢。

 

莫娜愣了很久,久到她们的父母回过头,打趣“小莫娜害羞了?”才怔忪地回了神,冲塞恰儿点点头,又冲那对笑得促狭的大人摇头,急匆匆地开口:“我才没有!”她觉得特别不好意思,简直想钻进哪个洞里去。

 

婚礼过后的自助餐时间,已经成为两个女儿父亲的弗朗西斯牵着两个小女孩满场转悠,抱起塞恰儿狠狠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小姑娘被胡渣蹭得很痒,咯咯笑起来。但当男人的魔爪伸向莫娜时,湛蓝眼睛的小姑娘毫不留情地转开了脸:“我才不要被有胡渣的男人亲呢。”

 

结果是所有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那莫娜~我来亲亲您~”

 

塞恰儿从弗朗西斯的手臂中跳下地,蹦蹦跳跳地过去搂住了莫娜,在另一边脸颊上又用力亲了一口。而莫娜愣着,没注意弗朗西斯故作被嫌弃状的伤心表情,也没注意弗朗索瓦丝笑着说姐妹感情真好,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面前的小女孩身上,而那就像涌向月光的潮汐一般,自然而不可抗拒。

 

塞恰儿还搂着她,几缕黑发扫在莫娜脸颊上,痒痒软软的,松松软软的呼吸就吹在莫娜脖子边,莫娜想塞恰儿肯定是吃了一堆泡芙马卡龙之后来亲她的,因为那股气息中带着奶油酥皮的味道。但她不讨厌。

 

之后的日子里,莫娜常常想,如果在五岁那年她们父母的婚礼上,她能不要鬼使神差地去亲塞恰儿,能忽视塞恰儿甜甜软软的呼气,能假装自己并不被塞恰儿灿烂的笑容所吸引……那么,也许她就真的可以一直当塞恰儿的好姐姐,称职的,一辈子的。

 

 

 

莫娜第一次愤怒是在八岁的时候,那时她们在小学的同一个班念书。塞恰儿总是活泼的,很容易就交到许多朋友,相对的,莫娜是个偏于沉默的孩子,更多时候她只是喜欢看书,但因为塞恰儿总拉着她,她在这个班里倒也不至于彻底没了存在感。

 

最近班里的小孩子们似乎在流行到处亲嘴的游戏——姑且称之为游戏吧,似乎是一个小男孩发起的,说是这个年纪再不亲嘴就太幼稚了之类的话。班里的小女孩们一时间都被男孩子们追着,嘻嘻哈哈地在脸上或嘴唇上亲一下,又彼此边叫边笑。

 

莫娜对此不感兴趣,塞恰儿便也跟着不感兴趣了。但她们不感兴趣,不代表她们就能真的置身事外。

 

这天,一个小男孩找上了莫娜,刚想凑上去亲一下莫娜,就被莫娜用一本厚厚的书挡开了。金棕色长卷发的小女孩一点也不给面子地扭过了头,转了个方向打算继续看书,但刚转个头,却就看到那小男孩居然又毫不气馁地伸出手去拉塞恰儿,笑嘻嘻地凑上去就要亲塞恰儿的嘴唇,而塞恰儿还呆呆地看着对方,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莫娜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嗡”的一声,满脑子都是五岁时,那场婚礼上,塞恰儿笑着搂住自己亲在脸颊上的场景。

 

这一次莫娜合起了那本书,狠狠地当头砸过去,一手拉过塞恰儿挡在身后,紧抿着嘴瞪着那个倒霉的小男孩。

 

“莫娜!”塞恰儿吓了一跳,拽着莫娜的袖子看看对方又看看莫娜,满心都怕莫娜被对方恼羞成怒地揍了。

 

莫娜紧紧抱着那本大厚书,不想承认自己也有点害怕,但是在害怕之上的是愤怒。只要能不让塞恰儿被这帮该死的小男孩碰到亲到,那最不济就算打一场也无所谓,她的书很多,还有一本字典。她能感觉到塞恰儿紧紧拉着她的衣服袖子,因此她空出一只手握住了塞恰儿的手,紧了紧,想让对方安心。

 

最后这场孩子们之间的拉扯闹到了教师办公室去,听完事情原委的老师哭笑不得,只得让孩子们互相道个歉握手言和。莫娜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拉着塞恰儿——那些道歉的话都是塞恰儿替她说的——而在要握手言和的时候,莫娜伸手就挡下了塞恰儿:“不要让他们碰你。”

 

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忍不住笑得昏天黑地了,忍不住问莫娜:“这么护着妹妹,以后等她要结婚了你也不让别人碰她?”

 

莫娜皱皱眉,抿起嘴想了想,最终蹦出了这么一句话:“塞恰儿和我在一起,不会的。”

 

办公室里的老师们笑得更大声了。莫娜暗暗叹气,她就知道这些大人们从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她可是认真的,只要她还在,那些讨厌的小男孩就休想碰塞恰儿哪怕一片衣服角。

 

 

 

莫娜第一次戴眼镜是在十岁的时候,比起总喜欢跑跑跳跳闲不下来的塞恰儿,莫娜的兴趣是阅读,她总是读很多书,读完了,又讲给塞恰儿听。塞恰儿喜欢听莫娜讲故事,她觉得这可比自己看书要有趣多了。而莫娜也很喜欢这一点,她喜欢塞恰儿认真听她讲故事时那双专注的琥珀色眼睛,也喜欢塞恰儿在听故事的时候总趴在地上,两只手软软地搭在自己大腿上,仰起头来好像猫咪的样子。

 

配眼镜那天一家四口一起去了眼镜店,塞恰儿在店里转来转去,高兴得好像到了游乐园,一副一副地拿来镜框忙着让莫娜试,结果莫娜原本那点配眼镜的不忿也烟消云散了。反正塞恰儿玩得挺高兴,而且自己也确实需要一副眼镜,不是吗?

 

虽然她还是很担心,戴上眼镜的自己如果变丑了,塞恰儿会不会嫌弃自己的姐姐不够漂亮。毕竟在班里,莫娜多少算是个小美人,会有一大群男孩子们围着她,尽管她并不稀罕,她只稀罕塞恰儿拉着她的手说莫娜莫娜我们回家吧。但塞恰儿常常自豪地和别人说莫娜是我姐姐,莫娜最漂亮了,单是为了这一点,她就会花很长时间打理她越来越长的头发,把她们梳得柔顺光亮,而不是像塞恰儿一样随便就扎两条辫子。

 

两位大人只负责付钱,把剩下的事儿都交给了两个小女孩,最后她们选定了一副圆角的半框眼镜,边框是深红色的,塞恰儿说莫娜适合深红色,戴起来漂亮大方,硬是打消了莫娜想选蓝色边框的念头。

 

取眼镜要一周后,他们索性拐进了眼镜店旁的百货商场,打算给两个小女孩买点新衣服。塞恰儿挑了件轻飘飘的水蓝色裙子,穿起来露出肩膀,下摆微微鼓起来,好像花瓣一样蓬着,她穿好裙子在原地伸开手臂转起圈来,裙子就像蓝色的花朵一样打开。

 

莫娜定定地看着塞恰儿细小圆润的肩头,一耸动一伸展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甚至看着塞恰儿那两条时隐时现的小小锁骨,想着这些她还从未看到过的地方。她们朝夕相处,可是她之前却从未注意过的地方。她还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心里的悸动,她只觉得自己想一直盯着看下去,她喜欢那片皮肤的任何纹路,那片皮肤的触感与温度,喜欢那条裙子的每个褶皱,那都一样的美。

 

结果她自己试衣服的时候脑子还混混沌沌的,手里拿着几件塞恰儿为她挑的粉的玫红的裙子,其实她真的很想试一次穿和塞恰儿相同的海蓝色衣服,但不管谁都说她不适合蓝色,这让她有点恼怒。

 

最后她穿了一件浅粉色的连衣裙,样式比塞恰儿的要复杂不少,有着繁复的蕾丝花边与波浪花的袖口,莫娜觉得一层层蕾丝叠在自己身上弄得自己像一块婚礼蛋糕,但塞恰儿拍着手说莫娜真好看像公主,莫娜也就妥协了。她其实对于穿着不那么挑剔,只要塞恰儿说好看就行。

 

买好了衣服又去买相配的鞋子——在这点上这家的两个家长有着惊人相似的美学——莫娜的鞋子很好买,玫红色的圆头小皮鞋,搭扣是玫瑰花的形状。而塞恰儿的鞋子则是莫娜为她挑的,莫娜只是转了一圈就被那双米白色的凉鞋吸引了目光——样式简约,但是不简单——她向售货员要来了合适的号码,提着那双鞋子走到塞恰儿跟前,蹲下身去小心地捧起对方的脚,将鞋子套了上去,而后细细地拎着白色的带子在塞恰儿小腿上绕了两圈,工工整整地打了一个蝴蝶结。

 

“好看么?”莫娜抬头问塞恰儿。

 

“嗯!好看!”塞恰儿用力点了一下头,脚趾头不安分地动来动去,莫娜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那就这双?”

 

“好!”塞恰儿穿上另一只鞋,跳下了地,蹦跳着去找她们的父母炫耀脚上的鞋子——“好看吧好看吧!是莫娜给我挑的哟!莫娜的眼光最好了,莫娜挑的衣服鞋子都好看!”

 

莫娜忍了又忍,最后只得半低下头去,让头发遮住自己止不住的笑意。

 

 

 

莫娜第一次收到情书是在十五岁的时候,那时候她正和塞恰儿在走廊里一起往食堂走,塞恰儿还絮絮叨叨地说着想吃奶酪烤鱼烤香蕉牛奶布丁,莫娜正边听着边计划着等会儿怎么排队能最快买到塞恰儿要的所有东西,因此没怎么注意有个男生拦在自己面前。

 

注意到的时候她抬起头,编得松松的麻花辫子从一侧肩膀上滑了下去,遮住脸颊的刘海儿也散开了一些,她沉默地看着面前的男生,从对方的表情上把对方的来意猜到了八九分。

 

接着,却是一个喷着香水的信封递到她手上。男生似乎很腼腆,鼓足勇气说了句莫娜小姐请您读一读这封信之后就走了。莫娜呆呆地看着那个信封,心里想的却是上面的香水味太刺鼻了。

 

“是情书呀情书!”塞恰儿倒好像是自己的事情一样欢呼了起来,连连抓着莫娜的胳膊摇晃着,“莫娜好厉害!快拆开看看呀看看!”

 

莫娜没拆开那封信,只是把信放进了手中的资料夹里夹好,微微叹了口气看着塞恰儿。

 

对方雀跃的表情在接触到莫娜的目光之后顺利地消散了下去,变成有点不好意思的,讪讪的模样:“啊、啊哈哈……对不起莫娜……也是哦,这种东西不应该当着其他人面打开的……”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啊,虽然我的确什么都没说——莫娜想皱眉,又觉得皱眉的话塞恰儿会担心,于是她只是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神色如常:“走吧,去吃饭。”

 

提到吃饭塞恰儿的注意力就又回到了午饭上,把情书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莫娜心里却没办法放下,当然不是因为她喜欢那个男生,她真正喜欢的人就在她身边,清澈的琥珀色眼睛,柔顺的黑色长发,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小麦色肌肤,穿海蓝色的裙子最漂亮。她们朝夕相处了十年,可是对方却什么也不知道。

 

莫娜知道塞恰儿的反应是正常的,自己从来没说起过,小心翼翼地掩藏着。她注视着塞恰儿的时间比任何人所想象的都要多,但是却不被任何人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书本成了最好的掩体,她常常读着书,几行过去便抬起眼来让目光落在塞恰儿身上,短暂地逡巡几秒,再回去看书。那几秒就好像是她从时光中窃取的秘密,半是甜蜜半是苦涩。没有人愿意当小偷一辈子。

 

没想到回了家塞恰儿就把莫娜收到情书的事情告诉了两个大人——以一种莫娜最棒了的骄傲的口吻。

 

“真的呀?果然小莫娜很有魅力呢~”

 

“对方怎么样啊?帅不帅气?帅气的话可以考虑一下哟,莫娜也是这个年纪了嘛。”

 

“不行不行,没有哥哥我帅气的话可配不上哟~”

 

“您非要自己的女儿叫您哥哥吗……”

 

“能收到情书真好啊~我都还没有收到过呢!”

 

莫娜听着,只觉得越来越烦躁,可是她又不想在脸上表露出烦躁的情绪,结果只是把头越埋越低,低声说了句我先回房间了,就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其乐融融的客厅,几乎是用摔的关上自己的房间门,整个人脱力一样倒进了床里。

 

——为什么他们都是一副劝自己接受的样子?为什么他们都是那么高兴的样子?为什么好像只有我不在乎显得那么奇怪?为什么他们都不知道我真正的想法?尤其是为什么塞恰儿能那么高兴!我收到情书对她来说是那么开心的事情吗?!我不明白啊!我明白的,可我也不明白啊!

 

白天一直压抑着的心情此刻得到了无声的宣泄,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海里冲撞着,直直搅成了一团乱麻。莫娜摊在床上待了很久,直到她听到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紧接着是近乎无声的脚步声——就是那种少女脱下鞋袜,踮着脚小心翼翼,好像小猫一样前进时的声音——莫娜的身体一瞬间紧绷了起来,紧接着,她就感到身旁的床垫塌陷下去。

 

莫娜原本想问塞恰儿有什么事,可刚要开口却觉得什么词句都懒得说,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涨得满满的,到了嘴边却全数溜走。于是她就继续沉默地趴在床上,假装自己没注意到身边的女孩。

 

“那个……莫娜。”塞恰儿的声音听上去小心翼翼的,“你……没事吧?”

 

莫娜没说话,她当然有事,她现在脑子里一团糟,心里也一团糟,生生地抽疼,可是疼的原因,她不能告诉任何人。

 

塞恰儿似乎是深呼吸了一下,又顿了顿,才开口:“对不起,莫娜,我不知道你那么讨厌收到情书……我只是……因为还从来没收到过,所以看你收到了,就觉得很新鲜,忍不住太激动了就告诉爸爸妈妈了……你看爸爸妈妈也为你高兴的。其实我……其实我是觉得很骄傲,你又漂亮又招人喜欢,学习成绩也好,比我优秀那么多,但你从来没嫌弃过我,能有这么好的姐姐,我……”

 

莫娜的手指倏地抓紧了床单,皱起了一块。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才勉强压下刚刚差点冲口而出的反驳——才没有,不是那样的,你很优秀,很美好,你让我想一直待在你身边,你能感染所有的人让他们和你一起快乐,但你从来没有丢下过沉默寡言的我,即使你面向一切光彩,而背向我。

 

全世界都不如我明白你的珍贵,包括你自己。

 

“……诶诶,对不起,我好像越说越乱了……”看到莫娜的反应,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塞恰儿顿时慌了神,“莫娜,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对不起对不起……下次我一定不这样了!谁再给你情书我一定帮你拦着,好不好?或者,或者我去找朋友假装是你男朋友,这样以后就没人烦你了……爸爸妈妈我已经教训过了,他们两个起哄得也太过分了……”

 

——我不是讨厌情书,我只是毫无道理地讨厌着你对此的毫无自觉而已,但那不是你的错,所以你不要管我了。

 

——你要是想要情书,我能给你写一封,两封,十封,一百封……你想收到多少,我就给你写多少,我不指望你答应我,我只希望你别讨厌我,你能读完我给你写的……好么?

 

莫娜静静地躺了好一会儿,直到她觉得塞恰儿可能又要慌里慌张地说出一大串话的时候,她才勉强稳住声音开了口:“我没生气。”

 

“诶?真的?”塞恰儿愣了一下,小声问道。

 

“真的。”莫娜点了点头,确认眼泪都擦掉之后,她坐起身子,双手放到塞恰儿肩膀上,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开口,“而且,你记住,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也没有人会认为你不优秀,你是我认识的最好的女孩,哪一方面都是。”

 

塞恰儿看起来完全地愣住了,过了会儿,她点点头,小声说:“莫娜也是……女孩子里我最喜欢了。”伴着一个坦率纯粹的笑容。

 

那天莫娜抱着塞恰儿,把头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很久很久,她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塞恰儿却罕见地没有开口询问。莫娜只感觉到对方的身体似乎僵了僵,而后就回应似的抱住了她,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脊背,像是安慰。莫娜忽然就有些释然——她要求的太多了,她明明已经得到这么多,塞恰儿未来会有很多人喜欢,她也会喜欢上别的男孩子,一个两个,或者更多,但塞恰儿的姐姐莫娜却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能取代。

 

 

 

***

 

塞恰儿第一次见到莫娜是在五岁的时候,那天弗朗西斯对她说要带她去见见弗朗索瓦丝阿姨和莫娜姐姐,也是她未来的妈妈和姐姐。早就知道自己的爸爸最近在和一位美人阿姨约会,塞恰儿并不是很抗拒自己要有个新妈妈这件事,而得知自己即将有一个姐姐的时候,她表现得相当兴奋。

 

“弗朗吉,快点快点!”要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早上,塞恰儿嘴里还塞着蒜蓉法棍,就急不可耐地催促着弗朗西斯,“我们什么时候走呀?在哪见呀?”她特意穿了自己最漂亮的裙子,还专门让弗朗西斯替她扎了头发——但她的头发还不够长,因此只有脑袋边上两个羊角辫,可蝴蝶结却用了平时都舍不得系的红色绸带,又饱满又光亮,几乎有点喧宾夺主。

 

塞恰儿一直都喊弗朗西斯叫弗朗吉,这不能怪她,只能怪弗朗西斯这个父亲的教育方式太过奔放自由。弗朗西斯笑着弹弹塞恰儿的额头:“着急了?”

 

“着急!”塞恰儿在凳子上扭来扭去。

 

他们约在一家露天冰淇淋店见面。尽管弗朗西斯被塞恰儿催促着,可实际上他仍然到得比弗朗索瓦丝要早,毕竟,让女士等待是失礼的行为。而塞恰儿一边努力耐心坐着,一边目光不住地往门口瞟,又过了几分钟,她越过桌子扯扯弗朗西斯的袖子:“弗朗吉,快看,好漂亮!”

 

塞恰儿从小就喜欢漂亮的人,就像欣赏什么艺术似的欣赏美人——无论男女——弗朗西斯称这是得了自己真传,因此他也扭过头去,结果正好和牵着莫娜走进店门的弗朗索瓦丝对上视线。

 

“啊哈。”弗朗西斯笑了,“看看小塞看到谁了啊,未来的妈妈和姐姐!”

 

弗朗索瓦丝牵着莫娜走来,让莫娜坐在塞恰儿身旁,自己在弗朗西斯旁边坐下。两人即将和对方结婚的事情都已经和各自的女儿说过了,因此两个大人便也很自然地交换了一个亲吻——对他们来说,这种事情没什么和女儿隐瞒的必要,何况他们的女儿可都是乖巧懂事的孩子,也都很快接受了自己即将拥有新爸爸/妈妈的事实。

 

等莫娜坐到自己身边了,塞恰儿才有机会凑近了细细打量对方——莫娜的头发和她差不多长,金棕色,被阳光一照就闪闪发亮;眼睛是蓝色的,很接近天空晴朗时那种让人舒服的蓝,睫毛也是浅金色的,盛着碎钻一样的日光;皮肤则比塞恰儿要白皙多了,看起来软软的,让人想忍不住伸手戳戳,只是板着一张小脸,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塞恰儿通常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因此她就真的伸出手指戳了戳莫娜的脸,而对方似乎对这种举动过于震惊,居然只是瞪大了眼睛,什么都没说出来。

 

“您的脸好软,好漂亮啊!”塞恰儿真心实意地称赞着,“我叫塞恰儿,您叫什么名字?”

 

“……我叫莫娜。”莫娜坐直了身体,冲塞恰儿点了点头,“谢谢称赞,您的头发也很美。”

 

“真的?谢谢啊~”塞恰儿伸手摸摸自己的头发,嘴一咧笑了起来,她觉得被漂亮的人夸了头发是一件很骄傲的事情。

 

莫娜点了一下头,又转回头去不说话了。这时服务员拿来了冰淇淋点单,两个大人各点了一杯咖啡之后,便把点单推给两个孩子。塞恰儿拿过点单后竖着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一边拉了拉:“莫娜,您想吃什么?”

 

“……”

 

“有香草的,巧克力的,朗姆酒蔓越莓,还有香蕉船!或者还有果汁?您喜欢吃什么呀?”

 

“……”

 

“我最喜欢巧克力了哦,嘿嘿~平时弗朗吉总是不让我多吃,但是今天说好了不管我,我要点巧克力圣代!最大杯的!还要加曲奇!那您呢?弗朗吉说今天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哦~”

 

“……不知道。”

 

“咦!您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吗?”塞恰儿瞪大了眼睛,她突然挺同情莫娜的,不知道该吃什么点什么一定是件不开心的事情,于是她立刻涌起了一股责任感,“没关系,我一个个给您讲,总会找到感兴趣的!”

 

莫娜侧过头,有点困惑地看着塞恰儿:“为什么?”

 

“因为当然是要吃自己爱吃的东西才开心嘛!”

 

“我不挑食。”

 

“这不叫挑食啦,弗朗吉说这叫享受生活!以后您就是我姐姐了吧,所以我当然要带姐姐一起享受生活!”

 

“……”莫娜眨了眨眼,“那你来决定吧。”

 

“咦?可以吗?那……那就……莫娜喜不喜欢吃水果?草莓?”塞恰儿的眼睛亮晶晶的。

 

莫娜点点头。于是塞恰儿一拍板,给莫娜点了草莓雪糕杯。等冰淇淋上来的时间里,塞恰儿安静不下来,一个劲儿地拽着莫娜说话聊天,虽然莫娜说话很少,但塞恰儿却一点都不在意,也许是因为莫娜的表情挺认真,给人一种她的确在认真听对方说话的感觉。

 

“哎呀,小塞很喜欢莫娜呢。”弗朗西斯如是评价,“虽然我早知道那孩子喜欢漂亮的人。”

 

“莫娜也很喜欢塞恰儿。”弗朗索瓦丝吃吃笑了,“别看她小,她很有主意,倘若她讨厌谁,她有的是办法不理那个人的。”

 

后来冰淇淋都上来了,塞恰儿安静下来,一脸满足地挖着巧克力曲奇大圣代,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被冰得牙齿发疼,一边呲牙咧嘴一边又笑,奶油都糊到了脸颊上。莫娜则用一只小勺慢慢地挖着雪糕吃,一勺一勺的雪糕放进嘴里,抿化了,再挖一勺,依然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塞恰儿见草莓都被莫娜放在一边不吃,莫名就有点着急——草莓雪糕杯就是要把草莓和雪糕一起吃到嘴巴里才最好吃,可是再这样下去的话,先吃完雪糕再吃草莓就可惜了,但她嘴里还含着一大勺冰淇淋,因此只能含含糊糊地张口:“莫娜……草莓……”

 

莫娜转头看了一眼塞恰儿,安静地等着塞恰儿接下来的话,可黑发的小姑娘正被一大口曲奇噎住了嗓子,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得看看草莓又看看莫娜,挤眉弄眼,一个劲儿地想让莫娜明白草莓要和冰淇淋一起吃这件事。

 

想了想,莫娜觉得自己明白了,于是她挖起一勺草莓,见塞恰儿拼命点头露出笑容,莫娜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然后她就把那勺草莓送进了塞恰儿嘴里。

 

塞恰儿含着莫娜的勺子,呆住了。

 

莫娜稍微用力抽回了勺子,继续一勺一勺地挖着她的雪糕,剩下塞恰儿拼命咽下草莓,一脸无措。塞恰儿想莫娜完全搞错了自己的意思,但莫娜却肯把自己杯子里的草莓给自己吃,莫娜真是个很好的人,这样一想,塞恰儿立刻也挖了一块曲奇出来,有样学样捅进莫娜嘴里——只是塞恰儿的技术可不如莫娜的快准狠,要不是莫娜反应快叼住勺子,那块曲奇就和勺子一起掉到地上去了。

 

“我不爱吃曲奇。”咽下那块曲奇后,莫娜才得以开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迫吃了不爱吃的东西,她的表情有点怪怪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莫娜虽然说话很少,表情也总是很严肃似的,但塞恰儿并不觉得莫娜不易亲近,现在莫娜却说了句自己不爱吃曲奇,登时弄得塞恰儿有种自己犯了大错的感觉,于是急急忙忙低头道歉,慌里慌张的样子让莫娜看了,居然把对方逗笑了。

 

“诶、诶?”

 

“没关系。”

 

莫娜又转回身去吃自己的雪糕杯了。塞恰儿则不知为什么,有点莫名其妙,又有点沮丧起来。但她又想,莫娜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以后她们应该会玩得很好,但她下次一定得和对方说清楚草莓雪糕杯这件事。

 

 

 

塞恰儿第一次害怕是在八岁的时候,那是一个雷雨夜,也是塞恰儿第一次经历的风雨交加的夜晚,往常她都睡得很早,夜半电闪雷鸣的时候按理说早就睡熟了。但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睡得好好的,居然硬是被打雷声惊醒,刚刚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见窗外劈过一道利刃似的闪电,映得她的房间都惨白起来。

 

觉得半夜跑到父母房间太过丢脸,塞恰儿躺在床上抱紧了自己的鱼布偶,闭着眼睛默默数羊假装听不见窗外的雷声。但雷雨却丝毫没有停歇的趋势,反而越来越大,最后不但是打雷声,就连倾盆的雨声也听得一清二楚了。

 

在床上翻了又翻,滚了又滚,塞恰儿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抱着自己的鱼布偶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往莫娜的房间蹑手蹑脚地走去。

 

按塞恰儿的想法,她不想吵醒莫娜,只想悄悄地在莫娜的房间里呆上一小会儿,等雨停了再悄悄回自己房间去。莫娜的房间地板上铺着软绒绒的地毯,也不怕冷,总好过自己一个人在床上瑟瑟发抖。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刚刚踏出房门几步外面就炸起一个响雷,这下子什么小心谨慎敛声屏气全都抛到了脑后去,塞恰儿抱着鱼布偶三两步就跑到莫娜的房间前,啪一声打开门冲进去,连门都忘了关,就靠着莫娜的床滑坐在地毯上直喘气。

 

“塞恰儿?”接着她就听到莫娜的声音,还带着点没睡醒的惺忪,却清晰无比地在自己头顶响起。

 

“对不起对不起莫娜……把你吵醒了……”塞恰儿转过头,果然看见莫娜披散着头发坐起身正看着自己,平时顺滑的头发此刻有点乱蓬蓬的,还翘起了两三缕,看着很是新鲜,居然一时间让她忘了害怕的事情。塞恰儿盯着那头头发想,如果全都是大波浪卷的话,会不会莫娜就成了另一个样子?

 

这么想着想着,塞恰儿居然嘿嘿笑起来。

 

莫娜不明就里:“您没事吧?”

 

“啊,那个,没……啊!!!!”刚想笑笑说自己没事,窗外就打过一道闪电,塞恰儿立刻抱着鱼布偶吓得紧闭双眼叫了起来,整个人缩成了一个团。

 

头顶传来温热的触感,似乎是拍了拍塞恰儿的头,又顺顺她的头发:“别怕,睁眼啊。”塞恰儿觉得那种触感很是安心,顺着自己头发的手也很温柔,她小心翼翼地把眼睛打开一条缝,向上看去,对上莫娜那双总是罕有波澜的眸子。

 

莫娜的眼睛即使在夜色中也很亮,或者说,正因为是在夜色中,才越发显得那双眸子好像一对精心打磨后的蓝宝石,当中沉着一点光亮,明明灭灭,稍稍扭头就会从眼底溜走。

 

白天的时候阳光总夺去塞恰儿的注意力,而莫娜看书时总是敛下眼睫,淡金色的睫毛好像小小的扇面遮住了眼睛。因此这是塞恰儿第一次认真看莫娜的眼睛,她觉得莫娜的眼睛比任何人的都要好看,包括弗朗西斯。

 

鬼使神差地,塞恰儿向着莫娜的眼睛伸出了手——她忽然就很想碰一碰这对蓝色的宝石,这是她第一次觉得什么事物美得不真实。她想她要轻轻地碰,最轻最轻,不会弄痛宝石,不会打散了里面的光,最好能不被察觉,悄声无息,这样的碰触就能成为她自己的秘密。

 

——然后她被莫娜拉住了那只手,用力一拉,整个人上半身趴在了莫娜床上。

 

“咦咦?”

 

“……您不是想上来一起睡?”

 

窗外恰到好处的又一道闪电过后,塞恰儿便用她最快的速度爬上了床,因为太过用力,蹬得床单都有些起皱。塞恰儿“啊哦”了一声,刚想道歉,就被莫娜塞进了被子里,两个人挤在了一块儿。也是盖上了被子,塞恰儿才发现自己的脚趾头有多冰凉,胳膊也是,她不由自主地往莫娜身上蹭了蹭,觉得很暖和。

 

“莫娜?”两个小女孩现在都躺下了,塞恰儿紧紧攀着莫娜的一条胳膊,脸颊正好贴着莫娜的颈窝——因为她为了暖和而没命地靠向莫娜的结果——适应了黑暗之后,视力变得格外的好,塞恰儿眼前是莫娜的耳垂,上面钉着一颗小小的菱形水晶。

 

“嗯?”

 

“你不痛吗?耳朵上……”塞恰儿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碰碰莫娜的耳垂,她碰得很小心,只觉得那颗水晶真凉,莫娜的耳垂也是,但是也很软,就和莫娜的脸一样。

 

莫娜摇了摇头,羽毛枕头因此而小小地塌陷了几次,然后她想起塞恰儿可能看不见自己的动作,转而开口:“不痛的。”

 

塞恰儿“哦——”了一声,又碰碰那颗水晶,又戳戳莫娜的脸,硬是把已经闭上眼睛的莫娜又弄得睁开眼睛,而后翻了个身,面朝着塞恰儿:“您不困?”

 

“不困啊。”

 

“不困也要睡觉,否则早上起不来床。”

 

“唔……”塞恰儿咬了咬嘴唇,眼巴巴地看着莫娜,身子扭来扭去——她早就很清楚,莫娜看起来很严肃,可实际上脾气很好耐心也很好,一般来说自己只要这样撒娇了,莫娜都会妥协。

 

果然,莫娜脸上的表情松了松,但接着,莫娜就一伸手盖住了塞恰儿的眼睛:“那我帮您数羊,您闭着眼睛睡。”

 

——咦咦咦咦不对吧?!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果啊?塞恰儿愣着,还抱着莫娜的另一条胳膊,脚趾头动来动去就碰到了一个很温暖的东西,贴上去之后半天想明白是莫娜的小腿。塞恰儿觉得很暖和,于是就很放心地把脚直接搭在了莫娜小腿上,不一会儿就觉得那两条腿打开一条缝,把自己的脚夹在了中间,于是脚变得热乎乎的,塞恰儿舒舒服服地呼出了一口气。

 

“闭眼。”

 

“莫娜你怎么知道我睁着眼睛的?”

 

“睫毛。”

 

“唔呃……”莫娜还是那么厉害,什么都知道。塞恰儿这样想着,心服口服地乖乖闭起了眼睛。接着她就听到莫娜的嗓音轻轻地在耳边响起,一只一只帮她数着跳篱笆的小羊。那只手不知什么时候从眼睛上移开——反正她的眼皮也已经沉得睁不开了——转而又轻柔地顺着她的头发,把她额前的碎发拨开,落到脸颊上的鬓发别到耳后。

 

塞恰儿从来没有在雷雨夜睡得那么安稳过,就好像窗外的风雨都不复存在一样。它们仍然在耳边轰鸣,闪电仍然映得眼帘发红,可是她感觉不到。

 

 

 

塞恰儿第一次翘课是在十三岁,那一天她在学校,课间休息的时候她站起身,原本想去外面走走,却忽然就被莫娜按住了,紧接着对方便搭上她的肩膀,几乎是推着她向洗手间走去。

 

“莫、莫娜?”塞恰儿被推得有点踉跄,还好莫娜及时伸手捞住了她。

 

“往前走,快一点。”莫娜的语气难得地染上一丝急躁。塞恰儿知道莫娜很少这样说话,那这只能说明事情的确很严重了,虽然她还没想明白是什么事,但她立刻闭起了嘴巴乖乖地朝着洗手间快步行进。

 

洗手间的人很多,莫娜坚持搭着塞恰儿的肩膀,退后半步站在她身后,用一种护卫的姿势一动不动立着。塞恰儿觉得有点不自在,想稍微挣扎一下,就看见莫娜比平时还要严肃的眼神和抿得紧紧的唇角,结果只能是又噤了声。

 

终于,洗手间的人林林总总都出去了,莫娜一言不发地拉开最里面一扇隔间的门,把塞恰儿推进去,紧接着自己也挤了进去。塞恰儿的疑惑已经积累到了顶点,因此门刚一关上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莫娜,到底怎么了……”

 

莫娜看了塞恰儿几秒钟:“……你……一点也没察觉?”

 

察觉什么?哪里不正常吗?塞恰儿想了半天,条件反射地摇摇头,却忽然感觉身体下面似乎比平时要湿,似乎还有什么在往外渗……

 

莫娜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的裙子。”

 

塞恰儿回身一看,自己的裙子上已经沾染了一团暗红色,看着很是刺眼,还散发着淡淡的味道,她一下子脸就红了,完全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是千算万算,谁会想得到挑在学校的日子突然就来了!

 

“呃……我……我不知道……”塞恰儿小声说,把头往下低,恨不得埋进自己胸口去,她现在明白为什么莫娜之前非要维持那种走路姿势了——为了给她挡着裙子上这一片血花!但只是想想自己之前毫不知情,莫娜却心知肚明一声不吭地带了她一路,她就觉得丢脸丢到了家,哪怕莫娜悄悄提醒她一声也好啊!

 

可是看看莫娜那双淡然的蓝色眼睛,她又发不出火了,只是抿了抿嘴唇,小声道了谢,然后开始发愁自己该怎么办——毕竟总不能在厕所隔间里躲一整天吧!

 

“在这呆着。”莫娜忽然出声,吓了塞恰儿一跳。塞恰儿条件反射地点头嗯了一声,才意识到莫娜到底在说什么。

 

“咦咦?呆在这……”

 

这时上课钟敲响了,莫娜自然而然地伸手拨开隔间里的门锁准备开门,塞恰儿想也没想一把扑住莫娜的手,眼巴巴地看着莫娜:“别走!”

 

这一串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完全是下意识的条件反射。莫娜和塞恰儿同时愣住了,然后莫娜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表情松动了一些,有些好笑地开口:“呆着,等我回来。”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去买东西而已。”然后伸出另一只手,用手背顺了顺塞恰儿的刘海儿。

 

“哦、哦……”塞恰儿讪讪地松了手——刚才真有一瞬间她怕莫娜是把她塞在这里就回去上课,她可不想寸步不离地一个人在厕所隔间里呆上一整节课的时间,“那……那快点回来啊……”

 

“嗯。”

 

莫娜一走,隔间顿时显得宽敞了一些,但是对塞恰儿来说没什么区别——毕竟现在自己的裙子都花了,而且似乎那团暗红色还没有干透,她可不敢靠在隔间墙上,万一留下些什么印记就有趣了。然而这样一来,她自然也不能坐在马桶盖上,因此塞恰儿别无选择地发现,她只能小心翼翼地什么都不碰,站在原地等着莫娜回来。

 

这种等待相当难熬,所以塞恰儿一点也不意外,自己在看到莫娜回来时居然有了那种如释重负到想哭的感觉。

 

莫娜把一个袋子塞给她:“该换的都换上……卫生巾会用吗?”

 

“嗯嗯嗯会!”塞恰儿赶紧点头——看莫娜那副淡定的眼神,像是如果自己说不会就要亲自动手示范教学似的,莫娜忍得了她丢脸,她自己也丢不起这个脸啊!塞恰儿一把抓过袋子又关上了门,打开袋子一看,里面除了卫生巾,还有让她拿来换的衣物——但是裤子似乎太肥了,她不得不两手抓着裤子才能让它不掉下去。

 

最后莫娜用一枚别针解决了问题,于是塞恰儿穿着大得好像条口袋的裤子走出了洗手间,和莫娜两个人站在空旷的走廊上,大眼瞪小眼。

 

莫娜一言不发拉了塞恰儿就走,方向却不是她们的教室。

 

教学楼后的花园是平日学生们课余时间三两聚集的好场所,上课时间空无一人。莫娜随便捡了张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木椅,拉着塞恰儿坐下。

 

塞恰儿小心地侧过头,偷偷瞄着莫娜依然平静无波的侧脸,扭捏了一下,终于还是开了口:“那个,莫娜,谢谢……我不知道……”

 

莫娜的头偏转了一个微小的角度,湛蓝的视线在塞恰儿脸上扫了一下:“没事。”

 

那条已经脏掉的裙子此刻被装在袋子里,拎在塞恰儿手中。生怕被别人发现似的,塞恰儿把那个袋子像宝贝一样抱在胸前,坐着也不肯松开半分。莫娜看得哭笑不得,劝塞恰儿把袋子放在地上对方也不肯,也只得听之任之。

 

“我们翘课了?”两人无言地坐了一会儿,塞恰儿仰头看看天,忽然这么问了一句。

 

她心里乱着,乱得她有点心慌,不知为什么就觉得莫娜那对通透漂亮的湛蓝色眼眸让人慌慌的,所以她也只是抬起头看着天,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打破沉默的话。塞恰儿不像莫娜,她丝毫也不习惯沉默。

 

莫娜点头:“嗯。”

 

“……哈哈,第一次翘课呢,还有莫娜陪着!”

 

“我不是第一次。”出乎塞恰儿意料的,莫娜竟然顺着她的话打开了话匣子,“我第一次翘课是幼儿园。”

 

“咦咦?!为什么啊?”塞恰儿瞪圆了眼睛,她想象不出十全优等生的莫娜怎么会翘课,还是在那么小的时候。然而莫娜的侧脸又很平静,好像那只是放学后买个冰淇淋这样的平常事。

 

“妈妈刚离婚,我害怕在幼儿园里被老师关心地问小莫娜你还好吧,所以那天妈妈把我送到幼儿园门口,我等她走远了,就自己走到公园去待了一天。”莫娜笑了笑,有些释然,又有些自嘲。塞恰儿看不透她的笑容,只觉得自己忽然很想拥抱她。

 

于是她就那么做了,她伸开手臂环住莫娜的肩膀,紧紧搂着对方,生怕她们贴得不够近不够紧。她的胸部紧贴着莫娜的手臂,下巴搭在莫娜的肩膀上,她说说话,呼出的气就拨得莫娜颈边的发丝微微翻飞。

 

“我也不喜欢被问。”塞恰儿闷闷地说。

 

她们是一样的,她们可以接受父母离婚,可以接受再婚,接受新爸爸新妈妈新的家庭,可她们唯独忍受不了别人带着自以为是的怜悯来关心她们。

 

“我是害怕。”莫娜放缓了声调,如同梦呓似的,唇齿轻启,“如果我不耐烦别人的关心,是不是会得到诧异或鄙视的眼神,我更害怕被当成异类不被接受……不过那是曾经了,现在我并不觉得害怕,因为……”

 

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塞恰儿的反应,却觉得耳边轻如幼猫的呼吸声越来越平缓,搭在肩膀上的重量也越来越沉,莫娜无奈地意识到,她亲爱的妹妹居然听着自己说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莫娜小心地抬起手,轻轻顺了顺塞恰儿的头发:“睡吧。”

 

“现在我并不觉得害怕了,因为我知道有你在。”

 

塞恰儿没有听到,又或者她在睡梦中听到了,而她醒来后就忘记了。

 

 

 

塞恰儿第一次收到告白是在十六岁的时候。那是个金发的男孩子,和她同班,笑起来的时候总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男孩子当天约她放学后留下来单独谈谈,小麦色的面颊上染着一抹红晕。而塞恰儿看着他的金发,想着这可真像莫娜的发色啊——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答应下来了。

 

塞恰儿或许没有莫娜一样的好头脑——她的学习成绩不上不下,算是中等偏上——但女孩子该有的敏感细心也并不缺,她从男孩子吞吞吐吐的话语和游移的视线中,模糊地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这种对即将到来的事心知肚明的感觉像条小虫子,在她心上爬来爬去,痒痒的,可她又舍不得捉掉。

 

毕竟这是从小到大,第一次有男孩子对她表现出青睐呀!塞恰儿想自己虽然对他没有感觉,也不会为了谈恋爱而接受这个告白——莫娜说那是愚蠢的,她也这样认为——可这不妨碍她为此在心里悄悄地欢喜起来,这个小秘密被她咀嚼在齿间,来回几次,沁出一点儿蜜糖似的甜味。

 

在男孩子的视线偷偷扫向她的时候,塞恰儿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察觉似的,冲对方歪着头笑了笑——她不否认她是故意的,毕竟她已经知道对方喜欢自己,那么看着对方为自己的一个笑容而受宠若惊,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少女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这让她几乎开心得想蹦跳着走路。

 

但出于一种难以言说的心理,塞恰儿并未把这件事告诉莫娜,她只说这天放学后老师找她有些事,让莫娜先回家,不用等自己了。不知为什么,想到莫娜要知道这件事——尤其如果莫娜知道她会为了一个男孩子的青睐而窃喜——她就感到无端的心虚,仿佛莫娜那双蓝眼睛就在眼前似的,镜片后的眸子静静看着她,就像一种无声的谴责。

 

下午放学后,塞恰儿先去了教师办公室的走廊待着,耐心地等待其他同学离开学校。她背靠着墙,脚尖叩叩点着地面,仰着头东想西想打发时间——要拒绝告白是肯定的,只是该说些什么好呢?要怎么样拒绝才会不伤害对方,又显得自己很有风度呢?塞恰儿并不想因此和一个同学搞糟了关系,特别是对方并不讨人厌。

 

回到教室的时候只有那个男孩子等在那里,看到塞恰儿出现的那一刻,对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塞恰儿忽然有点不忍心,甚至有一瞬间想着要不要索性答应,毕竟对方也可以说是个讨人喜欢的男孩子,交往了相处下来,她说不定也会喜欢上他。

 

“塞……塞恰儿,我叫您来,是因为……”对方开口了,脸上染着红晕,有点结巴,可那双眼睛却真挚纯粹。

 

她有点移不开视线,心跳甚至也跟着加快了起来——她早就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也想好了要拒绝,可为什么心脏跳得这么用力,又这么快呢?

 

“可能对您来说很唐突,但是……我喜欢您,希望您能成为我的女朋友。”

 

镇定,镇定下来。塞恰儿在心里对自己说,偷偷捏着自己的右手大拇指——这是莫娜教给她的方法,在感觉自己要失去冷静的时候,用以提醒自己不要感情用事。她使劲儿一捏,沉钝的痛感让她稍稍回过神来,得以在脑海里组织好自己要说的话:

 

“那个……非常谢谢您对我的青睐……”

 

是的,对了,这是莫娜往常拒绝那些来告白的男孩子时,常说的话——

 

“但是很抱歉,我不能接受您的心意,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她问过莫娜喜欢的人是谁,而莫娜正低着头看书,阳光透过窗子把她的金发打得更耀眼了。白皙的手指翻过一张书页,在那轻微的“哗啦”声中,她听到她的姐姐淡淡地说:“那是个借口。”

 

所以她也偷偷地借用这个借口一次吧,假装自己有喜欢的人了吧,既然莫娜可以这样说,那她这样说一定也没问题的!

 

男孩子愣住了,而后苦笑着点点头,说原来如此,那可真是个幸运的家伙。

 

“对不起。”塞恰儿感到愧疚,她捏造了一个并不存在的人——可她又觉得这样才是最好的,比起说自己不喜欢这个男孩子,假称自己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明显是更为稳妥的做法。

 

“不不,您不要道歉。”男孩子急忙摇着头,急匆匆解释着,“喜欢谁是一件自由的事……就像我喜欢您一样,您有喜欢的人也非常正常,我只是运气不好……没能早点发现喜欢您。”

 

塞恰儿不禁好奇起来——她知道她的好奇心不合时宜,可她忍不住:“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您如果不想说,可以不用回答。”

 

“啊,好的,您说?”

 

“您为什么……您喜欢我哪一点呢?”她鼓足了勇气开口问道,胸口像揣了兔子似的,紧张而期待地等着对方的答案。

 

男孩子愣了一下:“您问喜欢哪一点……我也不知道,只是,我就是喜欢您而已。啊、对了,如果要说……我非常喜欢您的笑容,那天在操场上,女生们在做游戏,您一边笑着一边飞快地跑过去,敏捷又活泼,我不禁想着……那张笑脸多美啊。”

 

塞恰儿觉得她的脸一定和男孩子的一样红了,她低着头,绞着手指,结结巴巴地道了谢,甚至再次鞠了一躬。

 

她觉得她感到愧疚,尽管她知道她不需要,可不能回应这份真挚的心意也是事实。

 

一切终于告一段落,她呼出一口气,拎着书包打算离开教室,婉言谢绝了男孩子和她一起走的邀请——她们的家在不同方向,她也并不想在拒绝对方之后还给人无谓的希望。可就在她拎着书包,想着自己一定要来份大号水果芭菲的时候,她看见莫娜静静地靠在教室外的一堵墙上。

 

没有捧着书看,也没有发呆——而是头向后靠,闭着眼睛,睡着了似的养神。

 

塞恰儿吓了一跳,而在她出声之前,莫娜如有所感似的张开了眼睛。

 

湛蓝色的眸子和琥珀色的眸子相遇了。

 

“啊……莫、莫娜……你怎么还没回去?”塞恰儿吓了一大跳,以至于她抓着书包的手都紧了紧,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又变得紧张不安起来——莫娜难道一直在教室外等她?她听见了?看见了?知道她被告白了?知道……知道自己今天其实是扯了个谎在骗她?

 

“我在等你。”莫娜简短地说,语气和表情都很平常,看不出是不是生气了,“走吧。”

 

塞恰儿忙不迭地拎着书包跟上莫娜——她心虚极了,想道个歉,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如果莫娜根本没有生气呢?那她这样道歉是不是小题大做?

 

可塞恰儿了解莫娜,她知道她该道歉,即使莫娜没有生气,可是她知道,莫娜等着她在开口说话,证据就是她特意放慢了脚步的沉默。

 

“那个,莫娜……对不起,我今天上午骗你了,没有老师要找我,是我们班的男生要我放学后单独留下来,我答应了他,然后……然后,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骗你,如果能再来一次,我一定老实告诉你怎么回事,可我……我不是有意的,真的对不起,你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一段无比漫长的沉默后,莫娜似乎叹了口气。

 

“我没有生气,但是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不想让我知道呢?你想和他交往吗?但是你似乎也没有答应他的告白。很抱歉,我在教室外听到了你们的谈话。”

 

莫娜的声音冷冷清清的,就和她平时说话一样好听,可塞恰儿却觉得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对了,是那种温度,莫娜只有和她说话时,冷清的嗓音里才会带上的那一丝夕阳色的柔软,不见了。

 

这个发现让塞恰儿的心沉沉坠了下去,她不安极了,深怕这丝只有她拥有的柔软再也不属于她:“不是的!我不想和他交往……莫娜你说过,为了恋爱而恋爱是愚蠢的事,我也这样想,而我也不喜欢他,所以我是想拒绝他的。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希望你知道。”她对着手指,拼了命地想要挖掘自己上午那一瞬而逝的想法——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感到心虚?为什么莫娜不能知道?

 

“被我知道会怎么样吗?”莫娜说,声音里带着一缕不易察觉的脆弱,“我以为……我以为我从不干涉你的任何事,并且你是知道的。”

 

“不是!我没觉得你会干涉我,不是……不是你会管着我……”塞恰儿焦急起来,她狠狠跺着脚,指望自己能说出点像样的话来,“我……我是因为觉得心虚!”

 

莫娜停住了脚步,转过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望着塞恰儿:“心虚?”

 

“对、对……”塞恰儿抓紧机会,一把攥住了莫娜的手不让对方离开,“我……我第一次被人喜欢,虽然我并不喜欢他……可我为此感到有点自满,但是又觉得为了这样的事情而自满……总之,我觉得很丢脸,如果你知道,总觉得,会不会生气……我为此很心虚,所以没多想就骗了你,但我不是讨厌让你知道。”

 

最后几句话是低着头说的,话音颤颤的,仿佛马上就要被风吹走。

 

莫娜站着,很久没有说话,而塞恰儿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刚才那些话几乎掏空了她。接近傍晚的风有点凉,她觉得自己的身体破了一个大洞,而风穿过那个洞,发出“呜呜”的声音。

 

——直到一只柔软的手落在她的头顶。

 

塞恰儿愣愣地看着莫娜,对方伸出手,很安静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脸上的表情仍旧淡淡的:“我不会生气,有人喜欢你,那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啊。”

 

夕阳色的柔软回来了,那温度暖融融的,塞恰儿几乎想要哭出声来。

 

“对不起……”

 

“别道歉了。”莫娜轻声叹了口气,“我以为……没事了,但是这不需要心虚,下次如果还有这样的事,你大可以告诉我,这样万一你不知道怎么解决,至少我还能帮你一把。”

 

“嗯……”塞恰儿咬着嘴唇,伸出胳膊死死抱住了莫娜,“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骗你……我已经后悔了。”

 

“这称不上欺骗。”莫娜拍了拍她的后背,“因为你先考虑的是我会生气,这说明你顾虑我的心情,老实说,这次是我小题大做了,我也该和你道歉。但是塞恰儿,你知道吗,喜欢你的人……远比你想象的多,有人暗暗地喜欢着你,只是不告诉你罢了。所以你不需要为一个男孩子喜欢你就那么开心,你值得的远比这要多。”

 

“是那样吗?”明白莫娜是真的彻底不计较这件事了,塞恰儿放下了心,她放开胳膊,打量着莫娜白皙的脸庞,“我以为男生都喜欢莫娜这样类型的呢。”

 

莫娜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可能,在我看来,你更讨人喜欢。”

 

她们沿着街向家走去,而在最后一个路口,莫娜转了脚,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莫娜?”

 

“我想你需要去甜品店吃点什么?”莫娜微微侧了侧头,“比如……大号的水果芭菲?我想我也需要,草莓雪糕杯之类的吧。”

 

塞恰儿的眼睛亮了起来,她一下子抱住了莫娜的胳膊:“好!这次我请你吃!”

 

“嗯。”

 

“哦莫娜,我太爱你了。”

 

莫娜愣了一下,而后她轻轻笑了起来:“……我也爱你,塞恰儿。”

 

 

 

塞恰儿第一次意识到莫娜的美丽,是在她十八岁的时候。这一年她们进入了同一所大学,而为了即将到来的新生晚会,她们一起去商场挑选合适的礼服裙。弗朗西斯对于自己的两个女儿要打扮起来很是期待,大包大揽地说买再贵的衣服他也担下了,弗朗索瓦丝捂着嘴直笑,说你们爸爸其实很担心你们太漂亮被男人看上,换来丈夫一阵猛烈的咳嗽。

 

塞恰儿对于打扮自己没什么兴趣,可她对于让莫娜漂亮起来很是期待。在她眼里,自己的姐姐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子,理所应当得到最好的装扮,这其中也包括在新生晚会上大放异彩。她积极地出着主意,在脑子里想着一条又一条的裙子——蕾丝,褶皱,波浪花,各种各样漂亮的可爱的样式,她认为那些都适合莫娜,因此还正经地烦恼了一阵子。

 

两个人在商场里手牵着手闲逛——塞恰儿一直习惯于牵着莫娜的手,对此她没觉得有什么不稳妥的,即使偶尔有打量的视线投来,可她看莫娜也是一脸淡然,便觉得这没什么错,大概是打量的人有哪里不对劲。

 

又或者是,因为莫娜长得太漂亮了,所以疑惑为什么她没有男朋友?

 

这种危机似的想法,让她把莫娜牵得更紧了,尽管她觉得如果莫娜有男朋友的话,那会是一件好事。

 

——应当是好事。塞恰儿说服自己这样想。可心里总有个疙瘩,似乎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男生就要把自己的姐姐抢走了,这种无力反抗的感觉可真让人失落。

 

塞恰儿也说不清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种想法,如果现在莫娜接到了情书,她或许没办法像中学的时候那样,那么单纯地为莫娜欢笑起来了。

 

“塞恰儿?”莫娜捏了一下她的手心,轻轻喊了她一声。塞恰儿回过神来,笑了笑,指着一家店的橱窗说那条裙子真好看!我们进去试试吧!

 

莫娜真的是太敏锐了。塞恰儿想。哪怕她稍微走神,稍微的不对劲也能察觉。可是上帝作证,她一点也不讨厌莫娜这样,倘若她伤心的时候连莫娜都察觉不到,那还有谁能察觉到呢?不会有人比她还幸运了,因为不会再有比莫娜还好的姐姐了。

 

——所以她有一点儿私心也是可以的吧?不希望这样的姐姐被谁抢走,对未来的某个男人心存不满,期望着他晚点儿出现,也是可以的吧?

 

塞恰儿看中了一条浅紫色的抹胸鱼尾裙,她知道莫娜白皙的皮肤可以撑起各种各样的颜色,而浅紫色会让她显得优雅又灵活,就像真正的美人鱼。她把这条裙子塞到莫娜怀里,急匆匆推着莫娜进试衣间去,尽管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在焦急些什么。

 

试衣间的门关上了,塞恰儿在沙发上坐下来,忽然没由来地一阵伤感。

 

是啊,新生晚会上,莫娜的漂亮会让她成为所有新生注目的焦点,在中学的时候莫娜就从来不缺爱慕者,到了大学,会有更多优秀的男孩子喜欢上她。而在那中间,莫娜也许也会喜欢上一个英俊的男生,她们会顺理成章地在一起,受到善意的祝福——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来自她的,最亲密的妹妹的祝福了。

 

然后?然后莫娜的时间就要和那个男生一起度过了,她不会再在星期日的午后在家看书,而会出门约会;她放学后不会再等着自己一起回家,而会和自己的男朋友牵着手;她不会再优先考虑妹妹的生日礼物,而会绞尽脑汁想着情人节礼物准备什么好;她不会再需要妹妹为她费尽心力地打扮,自己就会为了男朋友而研究衣着和化妆。

 

——塞恰儿还是莫娜的妹妹,可是,再也不是最亲密最重要的妹妹了。

 

这想法堵得她嘴里突然一阵发苦,得拼命抿紧了嘴唇,才能把这份苦涩生生咽下去。

 

“我不知道我是个坏妹妹。”塞恰儿抱着头,下意识地喃喃自语着,“可是你对我太好了……”

 

试衣间的门开了,塞恰儿急忙擦了擦眼睛,站起身看了过去。

 

接着她便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莫娜已经换上了那条浅紫色的鱼尾裙,裙子下摆在她脚下优雅地蓬开,贴身的剪裁让她原本就纤细的腰肢显得更瘦了,抹胸衬得她的胸部曲线更加饱满,裸露在外的肩膀白皙圆润,两条锁骨像是阿芙洛狄忒的亲手杰作。甚至她原本编得很好的金发也有一些散开了,那些发丝垂落在她的脸颊两侧,搭在肩膀上,不显得凌乱,倒是有一种随性的美感。

 

眼镜被莫娜摘下来了,那对儿蓝宝石一样的眸子闪着水光似的动人。

 

“怎么样?”大概是看塞恰儿一直不说话,莫娜终于有点迟疑地开口了,她被裙子裹着双腿,只得慢慢地走了一步,“……不合适吗?”

 

而塞恰儿只是呆呆地看着莫娜,她知道莫娜说了些什么,可是她什么都没听到,她只是想着——天呐,原来莫娜的嘴唇颜色有这么红?原来这两片嘴唇一开一合的时候……这么的吸引视线啊。

 

根本就不需要什么鱼尾裙,不需要什么化妆,莫娜什么都不需要……只要随便说句话,就会把人的心思一点不剩地勾过去啊。

 

“塞恰儿?”莫娜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近了她,她们的脸离得很近,塞恰儿甚至看得清莫娜嘴唇上每一个细小的褶皱,也看得清莫娜浅金色的睫毛是如何一字排开。

 

“你怎么了?”她听到莫娜担心地询问自己,金棕色的发丝有几缕垂落下来,轻轻碰到了她的脸,激起一阵令人发颤的涟漪。

 

塞恰儿梦似的抬起手,小心地用食指碰了碰莫娜的嘴唇:“……你好美啊。”

 

不是普通的漂亮——这个词实在是太贫瘠了——而是美,美丽,让人屏住呼吸,甚至心生敬意的美丽。塞恰儿一直都知道莫娜很漂亮,可是现在看来,她从未了解过莫娜,甚至从未发现过,自己的姐姐有着如此吸引人的,近乎罪恶的美丽。

 

——至少是如此地吸引她。

 

莫娜愣了一下,甚至塞恰儿感觉到,指腹下的嘴唇猛地颤抖了起来,接着莫娜似乎是想要赶紧退后,可是裹住双腿的鱼尾裙让她失去了平衡,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莫娜!”塞恰儿吓了一跳,伸手去拉莫娜,可是她心慌意乱的,用力过大,结果两个人一起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塞恰儿躺在地上,痛得眼冒金星的同时,又默默地庆幸是莫娜摔在自己身上——她总觉得莫娜纤瘦的身材看起来有点脆弱,至少不如自己结实。

 

店员们急忙七手八脚扶起莫娜,再把塞恰儿扶起来,莫娜跪在旁边的地上,揽着塞恰儿靠在自己身上,急匆匆地询问塞恰儿有没有哪里摔痛了,需不需要去医院。

 

“没事没事!”塞恰儿扯出一个笑容——上帝作证,那可真的有点儿疼,“对了,这件裙子超适合你的!快买下来,弗朗吉都说了他付钱!”

 

“你认为适合吗?”莫娜轻轻地问,冰凉柔软的手指按揉着塞恰儿的额角,“那就是它了。”

 

“适合,不会有比你再适合的人了!”塞恰儿眯着眼睛,搜肠刮肚地寻找形容词,想让莫娜明白这件衣服带来的魅力,“你知道你多漂亮吗莫娜!我都看呆了,简直像是仙女,不对,女神!女神降世了!我的天啊,我差点想要吻你!”

 

……

 

塞恰儿睁开眼睛,对上莫娜一双惊呆了的眸子,后知后觉地感到一点儿不妙——她是不是一顺嘴,说了什么不妙的话?

 

可就在她发呆的当口,莫娜却凑近了她,那双红得几近艳丽的嘴唇挨近了她,湛蓝色的眼眸直望进她琥珀色的眼眸,而后那双眼睛染上一点儿笑意,那两片嘴唇也从她的双唇前离开,稍稍扭转,在她唇角蜻蜓点水地印了一记。

 

塞恰儿还在发呆,她总觉得莫娜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可是实际上,好像又没什么。但她的唇角边,就在那个老话中,女孩子们隐藏着一个吻的右嘴角——那里印上了一阵清冷的馨香气息。

 

“如你所愿,女神亲吻你了。”莫娜冲她笑了笑,唇角勾起让人心跳加速的弧度,眉眼却笼着一层薄雾似的忧郁,“那么女神亲爱的妹妹,帮忙把我扶起来好吗?这件裙子不好走路。”

 

就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似的。

 

莫娜是女神,而她塞恰儿是女神的妹妹。

 

所以只能得到印在嘴角的亲吻。

 

……所以,她难道还在期望着什么别的吗?更多的?可她是莫娜的妹妹,她能要求什么,又该要求些什么呢?

 

塞恰儿想,这真令人沮丧,自己不但不了解莫娜,甚至也不了解自己。作为妹妹,她没有任何不满。可这种让人感到难过甚至悲伤的,那种空洞的缺失感,是哪里来的呢?

 

她忽然从背后抱住了还穿着那件鱼尾裙的莫娜,右脸颊贴着莫娜的脖颈:“女神大人。”

 

“嗯?”顿了一秒,莫娜柔软的嗓音应了她一声。

 

塞恰儿觉得自己傻兮兮的,可她控制不住:“你可别回到天上去啊。”

 

“怎么可能。”莫娜似乎是笑了,还拍了拍她扣在身前的手,“你在这,我不回去。”

 

“……真的吗?”

 

“真的。”

 

塞恰儿并不知道,莫娜是带着怎样的表情和心情说出这句话的——莫娜永远乐于满足塞恰儿的任何愿望——她只是为这句话感到安心,同时意识到自己突如其来的失落感并非毫无征兆。

 

就像莫娜也并不知道,塞恰儿是带着怎样的表情和心情问出这句话的——她在一瞬间如此地害怕失去自己的姐姐——她只是为这句话而心跳快了一些,同时说服自己大概是意识过度了,塞恰儿还是个孩子,她一直都是那样,无忧无虑的小孩子,不是吗?

 

 

 

***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一群喝到兴头上的男孩女孩,实在是糟糕透顶。

 

尽管不想承认,但大学的头一年生活在某种程度上——至少在同学们的心智上——似乎和高中的最后一年并无不同。男生们还是那么爱热闹出风头,女生们还是那么爱打扮爱起哄,就像这个新班级的第一次聚会一样,从最初单纯的吃吃喝喝,逐渐发展到带有惩罚性质的国王游戏氛围去了。

 

他们要了很多啤酒,可我对那些酒瓶子实在敬谢不敏——弗朗索瓦丝在家有时候也会喝酒,但那是喝葡萄酒,装在高脚杯里,色泽醇厚带有芬芳。弗朗索瓦丝有时候披散着头发,有时候挽起发鬓,涂着透明指甲油的手指仍然像是白玉一般。她喝酒总是很优雅,慢慢地品,闲适地坐着,这时不会有任何人想要去打扰她,包括弗朗吉,他说那是属于女人自己的时间,而在我看来,他十分欣赏这时的她。

 

我把自己又往莫娜的方向凑了凑,力求使我们挨得更紧密一点儿——这是种很孩子气的错觉,仿佛我和莫娜挨得足够近了,我们就能和这个大环境隔离开来。但我们之间有只属于我们的小世界,而她了解我,因为她也向我的方向凑了凑。

 

我们挤在一块儿,腿贴着腿,胳膊挨着胳膊,我甚至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混合着果香的玫瑰香气——或者说,是她的颈子散发着这样的味道,很淡,可是我闻得出。

 

“嘿,你又换回这个了?”我凑在她耳边小声说。

 

“我比较喜欢这个。”她笑了一下,微侧过头小声回答我。

 

这瓶香水算不上什么出名的牌子,是我曾经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老实说我不懂得如何挑选香水,只是在那家小店里看到了这款,然后觉得瓶子很漂亮,打开来闻闻,也觉得味道不错——我就是有这么草率,但莫娜认为这是我的优点,她说香水最要紧的就是好闻,其次是瓶子好看,既然我们不是什么行家,那何必管什么品牌和鉴赏之类的呢?

 

哦,其实莫娜总是这样,她能为我所有的行为找到一百个正当的理由,我确实是个被她宠坏了的妹妹。

 

“我还以为第五号香水会打败它。”我忍不住吃吃地笑,第五号香水是弗朗吉送给她的礼物,至于给我的……哦说什么好呢,是好几瓶由浅到深排列的蓝色指甲油。对,他怎么说的来着,莫娜已经是个女人了,而我还是个女孩。

 

“你可以再送我一瓶香水,或许能打败它。”莫娜挑了挑眉毛——她挑眉的时候总是显得她看起来狡黠聪慧,虽然她确实脑子很好,至少她看进去那么多书。

 

之所以我们的声音都很小,是因为周围实在是太吵了——你知道吗,当周围很嘈杂的时候,凑得近的两个人小声说话反而比较清晰,也许是因为声波频率不同?我和莫娜还讨论过这个问题,后来她无可奈何地说只要是你的声音,哪个频率我都听得到。

 

我想那时候我的脸有点儿发红,但更多的是兴奋,莫娜对我越是不同,我越是高兴。很长时间内我都认为这是妹妹对自己的姐姐合理的占有欲——尤其是一个对自己很好的姐姐——可某一天开始,我模糊地意识到事实并非如此简单,但那些让一切变得复杂又暧昧的部分是什么,我却想不太清楚。

 

如果莫娜不是我的姐姐,她还会是什么呢?我又在期待着什么呢?

 

我形成了一个新的习惯,在思考的时候下意识地去摸我的右嘴角。莫娜曾说我不适合思考太过复杂的事情,我想她是对的,因为我只是稍微想了一会儿,就感觉自己的脑子成了一团乱麻。

 

现在我们来看看已知的事实——我说服自己试着像莫娜一样运用逻辑思维——我很喜欢莫娜,我希望我们俩能永远待在一起,如果莫娜有男朋友我心里会有疙瘩,我希望她对待我永远和对待别人不一样。

 

已知事实没什么变化,我在脑子里学着莫娜的口吻——那我们来看看从这些事实能得到什么——首先,我不希望莫娜有男朋友,其次,我也不想要男朋友,就想我们两个像现在这样一直下去。

 

这听上去像是一对儿黏糊的姐妹?但我记得很清楚,至少在我十五岁那年——对,就是莫娜第一次收到情书的时候——那时候我还为了莫娜的受欢迎而欢呼雀跃,甚至暗暗想象过莫娜会有怎样的男朋友,而我将怎样和他打招呼,对他说如果敢对我姐姐不好我就揍扁你之类的孩子气的话。

 

我和那时一样地喜欢着莫娜,那到底是什么不一样了呢?我模糊地意识到,不一样的部分是一个深渊,或许深渊过后是一片绿洲,又或许我会摔得粉身碎骨,所以我的潜意识保护了我,它阻止我去思考更多的事情。

 

“嘿。”莫娜忽然推了推我,“要玩国王游戏了。”

 

她一定注意到我在走神,但现在的状况显然不允许她继续纵容我白日梦游,我只好暂停我的思考:“我们能不参加吗?”

 

“恐怕不能。”莫娜冷静地说,安抚地拍了拍我的手臂。

 

“呃哦……”

 

我和她都不怎么喜欢这种带有轻佻意味的游戏,但现在显然别无选择。莫娜和我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无论面临什么可怕的境地,她的表情永远淡淡的,仿佛没有什么能打败她。而我已经为此皱起了脸,颇为不情不愿地从签筒中抽取自己这一轮的号码。

 

号码不是什么秘密,我凑过去看莫娜手里的签,她是十号,我是七号。

 

“不会这么巧抽到我们的。”她安慰我。

 

“我可不想被抽到做奇怪的事情,不知道这次国王是谁……”

 

“他。”莫娜抬了抬下巴,冲我示意了一个方向,我顺着一看,是个笑得一脸喜色的男生。这种时候我真的挺佩服莫娜的观察力,我说真的。

 

但是说真的,男生——还是喝到兴头上的男生——我真是不愿意想象他们会做出什么要求来。小的时候我还很喜欢这种热闹的玩笑,可是似乎越长大,我对此就越不感兴趣,我想我在某种程度上越来越像莫娜了,就连我的成长都下意识模仿着她。

 

“三号和十四号!三号平躺在地上,十四号撑在三号身上做十个俯卧撑!”国王兴奋地大喊,这条命令激起一阵看热闹的起哄声。三号是个男生,平躺在地上,十四号却是个女生,倒是毫不羞涩地做完了十个俯卧撑,得到一片喝彩。

 

“感觉如何啊?美女在身上驰骋用力!”有人哈哈大笑着。

 

“爽吧!爽吧!爽死了哦——”

 

我开始感到焦躁,莫娜揽着我的腰,把我又拉得更靠近她了:“别理这些。”

 

“可能的话真希望我是个聋子。”我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等一下我们回家?”莫娜咬着我的耳朵说,唇齿间的气息有点发热。

 

“好!”我毫不犹豫答应了这个提议——谁管这些喝多了的同学们会怎么想呢?

 

莫娜看上去被我逗笑了,她低低的笑声在我耳边响起,吹拂过的气息如冷夜花香,我的耳朵和脖子忽然被烫了一下似的,我想挪开,但莫娜的手臂在我腰间,我动不了。

 

天啊,我为了自己姐姐的一声轻笑,而脸颊滚烫得像个坠入爱河的傻女孩一样。

 

……

 

我刚刚想的是什么?坠入爱河?等一下,这个念头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

 

我被自己吓了一大跳,甚至于整个身子都猛地弹了一下,如果不是莫娜还揽着我,我恐怕要马上跳起来冲出这个小包间去,吹吹夜风冷静一下我明显烧坏了的脑子。

 

“塞恰儿?”莫娜也被我吓了一跳,“怎么了,你不舒服?”

 

她凑近我,似乎是为了看清楚我是不是不舒服或是发烧了,可是上帝啊,她离我太近了——我曾经习惯于这样近的距离吗?我连她的睫毛,鼻尖的小汗珠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的皮肤白皙而细腻,眼眸里含着碎钻,颈子散发着好闻的香水味儿……

 

哦天,弗朗吉说得没错,莫娜已经是一个女人了,极有魅力的,让人头晕目眩的女人。

 

一直被我强行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个亲吻忽然跳了出来——莫娜穿着一袭浅紫色的抹胸鱼尾裙,头发略微披散着,唇色艳丽,如同女神一般,轻轻地在我右嘴角印下的吻。

 

那时她说什么来着?对了,“如你所愿”,所以被亲吻是我的愿望,是吗?

 

我猛地站起身:“我要去洗手间!”

 

丢下这个拙劣而明显的借口,我推开小包间的门,落荒而逃。

 

再和莫娜挨得那么近,我的理智就要缴械投降,让我做出些愚蠢的事情来了,在变成那样之前,我想我必须逃开她,好好冷静一下自己的脑子,想想这团已经纠缠在一起的毛线是怎么回事。

 

夜晚的风就像我想的一样凉爽,也亏得这份凉爽和寂静,我才察觉我的心跳得飞快——咚咚咚咚咚……简直是一连串急促而毫无章法的鼓点。

 

我拍了拍自己的面颊,觉得那上面的热度还没有完全消退下去。

 

街灯很亮,有几只飞蛾绕着灯泡来回飞舞,我顾不得什么形象,背靠着街灯蹲下身去,双手绕过膝盖抱住了自己的小腿。我是如此自欺欺人,把头埋在膝盖间,就以为那上面的热度不会被人发现。

 

——现在我们来看看已知的事实。

 

“现在我们来看看已知的事实。”我喃喃着,“我被你吸引,我想要亲吻你,我想要独占你,我能注意到你身上的香味究竟来自你的手腕还是你的脖颈……”

 

——那我们来看看从这些事实能得到什么。

 

“那我们来看看从这些事实能得到什么。”我的声音变小了,如此细微,我知道我在试图阻止它继续说出些不可挽回的话,但我却无力阻止,或者说我不想阻止,我总觉得,我早该知道这些才对。

 

我不能像个胆小鬼一样,对自己真正的想法视而不见。拿出勇气来塞恰儿,你不是想要了解自己吗?现在答案就在眼前了。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我想我喜欢你,我爱你。”莫娜,我的姐姐,独一无二的姐姐,独一无二的莫娜。

 

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啪”的一声,就像打碎了再也粘不回去的镜子。既痛苦又快乐,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再也不是曾经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了。

 

我大概在街灯下蹲了很久,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去面对莫娜——是的,我喜欢她,深爱她,就像不会有人比她更了解我一样,也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她。我这才发现我和她之间的回忆是多么美好,她涂着透明指甲油的手指,她松散的金棕色发丝,她右胸口前那颗小小的痣……

 

我该怎么办呢?我要怎么做,才能若无其事地继续装作她的妹妹?

 

一只手突然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是我最熟悉的柔软和力道。

 

我连惊叫都忘记了,只是愣愣地抬起头,正对上莫娜湛蓝宝石般的眼眸。

 

“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了?”她看上去被吓了一大跳,紧接着脸上显出一种难过的神情来。我有点儿难受,为我让她担心,可我又有点儿窃喜,为她这样为我担心。

 

“我很好,就是有点头晕,里面太吵啦。”我冲她笑了笑。

 

她抿着嘴唇,打量了我一两秒,在我面前蹲下身,伸出两只手捧住我的面颊:“那你为什么哭呢?”

 

“咦?”这实在是出乎意料,我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流了眼泪,被她一说,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接着我就感到泪珠滚出眼角,顺着脸颊滑落下去,又被她的手接住了。

 

“到底怎么了?”她的手指很轻柔地帮我拭去了眼泪,我几乎看到她的眸子也闪着水光,“别哭好吗,我们把眼泪擦干净,然后回家?”

 

莫娜还是那样,温柔地耐心地哄劝我,好像我不管多么狼狈,在她面前都不用遮掩一丝一毫。这个念头让我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我觉得我应该被允许哭一场——当一个人的世界突然天翻地覆的时候,无论是好是坏,都多少会流出眼泪来吧?

 

“我们走吧。”不知道眼泪流了多少,我总算能捡回自己的声音,它们听起来有点儿哑,“我不想回家,我们去散散步好吗?”

 

“好。”莫娜抱了抱我,“我去拿我们的包,你在这等我。”

 

蹲了大半天,我的腿和脚已经麻了,我扶着街灯站起身,呲牙咧嘴地踢着我的腿,血液再次快速循环的感觉就像一群小虫子在我体内爬行似的,那种感觉酥麻得我几乎又要站不住,只能死死抓着街灯杆忍耐着。

 

莫娜出来得很快,她陪着我一起站了一会儿,直到我觉得我的双腿又能再次正常行走——我们沿着街边慢慢地走,我不说话,莫娜也没有。

 

我知道我该快点开口,因为莫娜一定还在担心我的眼泪,她只是体贴地等着我先开口,可我却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心里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告诉她我喜欢她,像一个女人对一个女人的爱,我很怕,如果哪句话说漏嘴,也许我们就完了。

 

莫娜会爱护一个依赖她的妹妹,可是会爱护一个爱着她的妹妹吗?

 

“莫娜。”我喊了她一声。

 

“嗯?”

 

“你喜欢我吗?”我问她。

 

“喜欢啊。”她笑了一下,似乎在疑惑为什么我问这么简单的问题。

 

“那你以后如果有了男朋友,你还喜欢我吗?”

 

“我不会有男朋友。”莫娜避开了我的问题,她侧脸的线条紧绷起来——我似乎触到了什么雷区。对了,莫娜不喜欢男朋友。

 

“那么女朋友?”我换了个问法。

 

“……”莫娜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很突然地反问了我:“为什么忽然问我这个?你之前对这些从来不感兴趣。”

 

“谁说我不感兴趣的!”我脱口而出,“我一直在想你……以后的男朋友或是女朋友……会是怎样的人。”

 

“你想这个做什么?……你很期待?”

 

又来了,嗓音里只剩下冷清,那种柔软不见了——这类话题一直是莫娜的雷区,到底为什么呢?如果她是独身主义者,我也会支持她啊!为什么她这么在意呢?!

 

被这种没有温度的声音堵得心里发苦,苦里面又渗出来疼痛,我开始觉得委屈——如果是我做错了什么,那我会想方设法道歉。可是这次到底为什么?我没有做错什么吧?只不过是问了她这样的问题?她如果不想回答大可以直说啊。

 

“我不期待……为什么你觉得我要期待啊?期待不知道哪里来的男人和女人把你抢走?!”

 

莫娜看上去是愣住了,因为她的脸部线条不再紧绷,变得迷茫起来。

 

我大概是有点儿疯癫了,情绪不稳的时候人容易做傻事,看来是真的:“莫娜,如果是我问了让你讨厌的问题,那我道歉。但是你不要这样和我说话好吗,我不知道我错在哪里了……我很怕你这样的声音,冷冰冰的,让我觉得你讨厌我,或者是我不再特别了……我以为我可以和你讨论任何事,难道不是吗?”

 

我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眼泪不知不觉又开始往下掉。我从来不知道在莫娜面前的我是这么脆弱的样子,但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形象之类的事情……我有什么样子是莫娜没见过的吗?

 

“……不是的。”

 

莫娜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接着我突然被她拽住了,反应过来之前,被她紧紧地抱住了。她比我要高一点儿,因此我的下巴刚好搭在她的肩膀上。

 

“那个问题不讨厌,而是我无法回答。”莫娜的声音很轻,轻得像蝴蝶翅膀一样,“你也没有错,一直都是我的原因。但只有一件事我能向你保证,我总是最喜欢你的,没有谁会取代你,那样的人不会出现,所以你不要说觉得我讨厌你……我会感到难过。”

 

她的嗓音那么脆弱,我几乎以为她要哭了,于是我伸出胳膊死死抱着她,想要她明白我在她身边。

 

“可我很喜欢你……莫娜,我害怕以后会有人抢走你。”也许是因为看不到她的脸,我忽然镇定了许多,“我很喜欢你,非常喜欢你。”

 

“我知道。”莫娜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后脑勺,“我知道你喜欢我,好了我知道。”

 

我沉默了一秒。

 

在这一秒内我的大脑是空白的,我好像想了很多事情,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可有种力量驱使着我张开嘴,说出那句不能回头的话:

 

“你不知道。”

 

“什么?”

 

“你根本不知道我喜欢你。”我把她抱紧了一点儿,因为我感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颤,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喜欢你,不是妹妹对姐姐的喜欢……我像一个女人爱着一个女人那样,深爱着你……你明白吗?”

 

我知道我的声音发颤了,它们开始支离破碎,可我别无选择。

 

会是什么在等待我呢?我现在理解了那些临刑者的心情了。我亲手把麻绳套在了我的脖子上,而脚下的木箱摇摇欲坠,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一脚踢翻。

 

我开始后悔自己的不顾一切,我为什么要说出这一切呢?现在连一点可挽回的余地也没有了。莫娜……莫娜会怎么看我?她将对我说什么呢?

 

我的手不知不觉松开了,而莫娜抽身,稍稍向后退了一步,我为这种退却的姿态感到绝望,低下了头,同时在心里诅咒着那个把一切都说出来的自己。

 

你原本有机会抱着这份爱待在她身边的。

 

可是莫娜的双手捧起了我的脸。

 

我看到她的眼睛,像是有一万颗星星在燃烧。

 

“你明白你对我说了什么吗?”她开口,声音略有些哑。

 

我愣愣地点了点头,说不出话,着迷地看着她的眼睛——她的蓝眼睛多美啊。我从小就想悄悄地收藏这对宝石。

 

那双眼睛靠近了,我甚至从瞳孔中看见了自己的脸,双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鼻端萦绕着混合了果香的玫瑰香气。

 

她离我太近了。

 

我无法思考。

 

“塞恰儿。”她的双唇贴着我的开口了,我能感觉到彼此的唇瓣相互摩擦的触感,细微的,震颤的,“我有很长的时间向你解释我如何爱着你。但是在那之前……给我点时间吻你,好吗?”

 

我一定是魔怔了。

 

我听到莫娜说她爱我,而她要吻我,那绝不是姐姐对妹妹的爱。

 

可在想清楚之前,我已经重新抱紧了她,微微张开嘴,把我的双唇送了过去。

 

我会有很长的时间听她解释一切,花多久都行。

 

我还会有很长的时间来想清楚一切,以后我们要如何在一起,要怎么和爸爸妈妈说这件事,之类的,各种各样让人痛苦或是欢笑的事情。

 

所以在那之前。

 

给我点时间去吻她吧。

 

 

 

***

 

莫娜和塞恰儿发现她们彼此相爱,是在十八岁将近十九岁的时候。

 

那天的夜晚,漫天星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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