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记】
我很久没戴这串翡翠了。
之前不带,是因为本命年到了,八字轻,为了辟邪,戴了一串朱砂,从来不摘,摘了也不会离开视线范围之内。
这次摘了,是因为丧事,外公去世了,回去奔丧,不能有那么鲜艳的颜色。
但是翡翠没问题,妈妈说翡翠也是辟邪的,戴着吧,压着点。
本来还有一条翡翠坠子,犹豫了一下,想想没有戴。我戴一串翡翠珠子,只是因为本命年犯太岁,八字又轻,平时就经常撞各种奇奇怪怪的事,丧葬仪式不得不护着点自己。但再戴多了,倒好像在防备外公似的。
自家人有什么可防备的呢,死了之后就护着我了,不会害什么。
家里没有男孩,两代都没有,孙辈的表姐出嫁了,于是排序排到了我,我又曾经改过姓,随了外公的姓氏,入了族谱,抱遗像再合适不过了。
实际上我也做好了抱骨灰的准备,但似乎每个地方习俗都不太一样。
我到了外婆家,刚进家门,迎面就撞上了仪式总管,他一见我,瞪大眼睛打量一番,问这是家里的哪个姑娘。
“这是老二的姑娘!”外婆赶上来,一边和我拥抱了一下,一边说。
“好呀!”总管说,“个子高又漂亮!明天抱遗像,家里多体面!”
家里已经布置好了,用餐桌设了案台,镜子和相框也都用白纸盖住了。我进门之前就穿了一身黑,也不需要换衣服了,戴了黑纱,对着外公鞠了躬。
外公的相片很精神,带着笑模样。家里也并没有很悲痛,毕竟外公九十高寿,走得安详,走之前子女都在床前,晚年也享了子女福气,何况他病了很久,所有人都早有心理准备,大的悲伤是没有的,怅然和释然倒是更多。
所谓喜丧,既是对逝者,也是对活人吧。
我的翡翠珠子沉甸甸的,压在手腕上居然出了一圈痕迹,我把这当作是它对我的保护,居然还觉得心里有些暖。
我有点迷信,有时候也神神叨叨,我一直无条件信任着翡翠玉石,总觉得它养人护人。
总管很有经验,说明天一切交给他,我们只要听他指挥就能一切顺利。
家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来看望外婆,来看外公,在外公的遗像前鞠躬。我奉命在案台前坐下陪外公,于是便坐在那看着发呆。
这个时候外公在哪里呢?他又在想什么呢?——我如此自欺欺人地想着。
妈妈过来了,说,她站在这,就会在心里对外公说:爸爸你不要怕,我们都在,都陪着你呢,给你置了好多东西,吃的喝的,豪宅,汽车,你什么都有,不用怕啊。
我想想,撞了一下她的肩膀,说:“我站在这,心里想的都是外公好帅啊。”
妈妈被我逗乐了:“那当然,你是孙辈,夸他帅他一定高兴。”
去世了,合眼了,赠来的花圈,来鞠躬的人,悲伤和眼泪,都留在身后,安安祥祥潇潇洒洒地走了。外公年轻时是军医,他最懂这些。
过了一会儿,三姨来了,她挨着我坐了一会儿。
“昨天早上我给你外公翻了个身来着。“她忽然说,“一直睡一边不舒服,给他翻个身。”
“后来早上五点多,他开始咳嗽……我已经迷糊了,记不得是他先咳嗽我去看,还是我先去看他才咳嗽的……我就拍了拍他的背,往常我都这么拍拍就好了。”
三姨的声音听起来又哑又支离破碎,她一直有容易掉眼泪的老毛病,我听得出来她想维持体面。
“后来你小姨醒了,我说我去上个厕所,你看看他……我回来,你小姨说,他好像没有脉搏了。我说怎么可能,他刚咳嗽了,我还拍了他……后来你外婆说,他是告诉我,他要走了,才那么咳嗽的……”
“你说我怎么那么笨,我怎么就不知道啊………”
我仰着头,她靠着我,我告诉自己一万遍不要跟着哭,不要哭,要稳住。
“毕竟你听到了。”
原来即使不悲伤也会掉眼泪。
去想逝去的人过得很好之类的,可能也只是自我安慰吧。
但外公生前大概没有什么遗憾了。
这就很好。我对外公说。这就很好,我们也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