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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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通常来说，周泽楷很少看到叶修奋笔疾书的样子，因此此刻，坐在他对面低着头，刷啦刷啦写字的叶修让他觉得挺新鲜的。瞟了几眼就知道叶修的字多糟糕，难得的是速度这么快，却一个字都没出错，写得顺畅无比。

 

周泽楷的视线越过纸上一串姓名学号年级专业：“学长。”

 

“嗯？”叶修头也没抬，笔走龙蛇刷刷填着留宿申请表——拖延症逼死人，叶修也不例外，绘画之外的事情他总是没个准，就好像老早就领了表，非要嫌这表太琐碎填起来麻烦，硬是拖到上交死线前才开始动笔。

 

“先别写……”

 

“没事你说，我听着呢，这个表今天下午就得交了，不交的话没哥的床位，大过年的流落街头你忍心？”

 

“……不会。”周泽楷伸手按住了叶修握着笔的那只手，逼得叶修不得不抬起头来看着自己，“有事情想问你。”

 

叶修并不因周泽楷强行终止了自己赶死线的行为而生气，他知道周泽楷从不乱来，何况他本来也没办法对着周泽楷那张脸发火，因此叶修也只是无可奈何地用左手把周泽楷的手拎起来放到一边去，自己把笔搁到一旁：“成吧成吧，什么事啊，这么郑重？”

 

周泽楷认真地看着叶修，想了想还是打消迂回的念头，开口直接上重点：“过年……能不能来我家？”

 

“什么？”叶修下意识地就回问了一句——不是他没听清楚，是他听了之后，觉得自己好像没懂这句话。

 

过年，他懂；能不能，他懂；去周泽楷家，他也懂。可是这三部分连起来是什么意思？

 

叶修很少有这种完全不求甚解的时候，微张着嘴眨巴眨巴眼睛，看起来意外的纯善——虽然这种状态也就持续了几秒钟。很快叶修就想明白了周泽楷的意思，紧跟着他不由得用审视的目光多打量了周泽楷两眼。

 

要说捅破窗户纸了之后，在已知对方喜欢自己的情况下，思考模式也得转个弯。

 

叶修目光里的疑惑多得溢出来能淹死人，周泽楷不太想被叶修照X光一样的视线继续扫描——多半是因为他在这种目光下说话会比平时更不顺畅，于是他动了动嘴唇，拣了重点又问了一遍：“能吗？”

 

“不能。”叶修这次回得干脆利落，“大年初一那天有事。”

 

“……哦。”周泽楷点了点头，他早就料到叶修八成会拒绝，只不过也没想到会这么果断，一点儿犹豫都不带，让他那些反复的考虑和斟酌显得十分多余。意识到这一点后，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周泽楷也觉得有点丧气。

 

尽管他自己并不觉得这个提议有哪里不对——虽然好像是不合常理也不怎么妥当。

 

周泽楷始终记得之前叶修伸手和他开着要礼物的玩笑时脸上的神情，那时叶修露出的笑容代表着调侃，眼角眉梢没有一处下敛，却被周泽楷硬生生看出了些许“一个人”的意味。这感觉很不可思议，前一秒他还想着叶修未必不愿意一个人待着，下一秒他自己又推翻了这种想法，理由却只是从心里一闪而过的那种直觉。

 

他给夏妍发了微信——毕竟打电话太浪费时间，他还有可能说不清楚——微信里提到了叶修的事情，问夏妍如果在寒假里让叶修来自己家会不会麻烦。令周泽楷意外的，夏妍居然答应得很爽快，还表示如果叶修同意的话，她就把家里的客房收拾出来。

 

“不过泽楷啊。”与打字的周泽楷不同，夏妍一向都是发微信语音，因此她的声音很轻快地顺着耳机传了出来，“你问我没用，你的学长同意吗？妈妈是不介意过年的时候你的朋友来家里住，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在过年的时候住到别人家去的。”

 

“学长是……”周泽楷一急，按了语音，刚说了三个字就卡壳了，只好松开手把这段刚刚两秒长的语音发送出去。

 

“不过你这倒是让我想起来，曾经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一年也是只能一个人过年。结果你奶奶……嗯那时候还没想到会这样，她问我要不要过年和他们家一起过，现在想想，真的很贴心。”夏妍叹了一声，“过年的时候，再怎么无所谓的人，也不会什么都不想的，真的。”

 

周泽楷把这段语音又放了一遍，听完了，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记牢了。

 

——再怎么无所谓的人，也不会什么都不想的。

 

 

 

“……初二？”周泽楷再次开口。

 

被拒绝了是有点丧气，但周泽楷并没漏过重点——叶修说不去的理由是大年初一有事，可不是说不愿意去他家。

 

叶修提起笔，刚又重新写了两个字，听见周泽楷这么说，只得又无可奈何地撂下笔：“怎么突然想让我去你家？”

 

“不突然。”周泽楷答非所问。

 

叶修盯着周泽楷看了两秒，见对方的眼里一点心虚都没有，只得放弃似的摇摇头：“你要说去蹭个饭什么的，那我肯定就去了。”

 

周泽楷算了一下，无比诚恳地表示：“好几天的饭。”反正都是蹭饭，蹭一顿和好几天很多顿在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吧？

 

这样想的周泽楷，并未发现自己的思考模式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叶修带歪了。

 

叶修被周泽楷用蹭饭来衡量过年的思维噎了一下，低头继续填自己那份申请表：“觉得哥一个人过年寂寞凄凉的话，回来礼物多带点，红包大一点，记着了？”

 

周泽楷坚持：“不想……学长一个人。”

 

“一个人没啥啊，在哪不能看春晚？虽然我也没什么兴趣。”

 

“但……”

 

“……那你说说，为什么不想我一个人？”叶修笔走龙蛇填完申请表，把笔一放，语气淡淡地问。

 

周泽楷愣了一下，为叶修突然转淡的语气感到一丝心慌，于是他少见地没有多想一想，便把最近出现在脑海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学长一个人……会难过。”

 

刚说出这句话，周泽楷就后悔了。他不但知道他把话说错了，他也知道，他完全没有表达出他所想表达的。

 

但是似乎已经晚了，叶修脸上的神色更淡了，然后叶修笑了一下，是那种唇角单纯向上一勾的笑容，没有半点嘲讽之类的神色——或者说，这个和善的表情里什么都没有：“小周，你这么考虑我的事情，要说我没触动，那是假的。”

 

“学长……”

 

“但是，你觉得我难过，我就难过了？”叶修截断了周泽楷的话，拎着那张申请表站起身，绕过桌子，绕过周泽楷，开门出去。

 

“回来别忘了给哥带礼物啊。”

 

这句话止住了周泽楷想跟过去的念头，他又坐了一会儿，等觉得心里好过了一点，才发觉自己的手攥得有点紧。

 

他是不擅表达，但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南辕北辙。

 

他知道叶修不是那种一个人过年就伤感惆怅的类型，相反对他来说一个人过年说不定还轻松自在，但轻松自在不意味着那是最好的过年方式。

 

周泽楷从不和人说，但他和叶修每天相处下来，慢慢变得亲近，甚至于叶修变成了他心里最特别的存在——他不会仍然认为自己不了解叶修，正相反的，他知道他了解叶修，至少比绝大部分人都要了解。

 

否则他不会做这样的提议。

 

但说出来，就变成了他一厢情愿地觉得叶修难过，以至于近乎强制地……近似于同情的行为。

 

周泽楷有多了解叶修，就知道叶修对他的话心里有多介怀。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懊悔过。

 

如果公正地说，也可以说周泽楷是被叶修误会了，但任何误会都不是毫无根据。周泽楷心思细腻，他在察觉到自己因为被误会而难过的时候，已经明白了叶修和他有相同的感受。

 

“不能这样。”好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周泽楷轻声对自己说。

 

而后周泽楷站起身，把桌上叶修走得急没收拾的笔收好了，急匆匆地出门去找叶修。

 

任何事情，都是越快越早说清楚就越好。

 

周泽楷不想被叶修继续误会下去，而他也不希望，叶修一直觉得他是这么看待他的。

 

那对叶修而言也是不好受的事情，周泽楷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