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和安

第十一章

 

 

Z大是一个鼓励自由选课的大学，每个专业的学生除了学校系统按照专业培养方案预先选定的必修课外，其余的学分都靠自主选定选修课来完成，而且选修课没有学科限制，甚至鼓励不同学科之间跨科选修。艺术系的学生甚至都可以选修光电工程这种课，只要没被选课系统刷下去。

 

再加上Z大社团众多，平时各类活动也十分频繁，因此可以说每一个学生的时间表都不尽相同，哪怕是一个宿舍的同专业同学，也很少能做到同步。

 

因此B栋304宿舍的几个人，直到星期六才发现，周泽楷居然也加了社团。

 

“你去哪啊？自习？周六还不歇歇？”吕泊远嗑着瓜子，看见周泽楷收拾书包，随口问了句。

 

自从嗑了那包周泽楷带回来给他的恰恰香瓜子后，吕泊远喜欢上了这个味道，自己又去便利店买了好几包回来，上瘾的结果是差点嗑得上火，可依然停不了口。

 

周泽楷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从军训开始已经相处了快要一个月的吕泊远渐渐能读懂一些周泽楷的语言了：“你不去自习室？”

 

周泽楷点头。

 

“那去哪？你们社团有教室？……诶不对你没社团吧……”

 

“嗯。”

 

关键时刻还是江波涛信号对接成功，他回过了头：“泽楷你加社团了？”

 

“……嗯。”

 

“啥？”杜明把PSP一撂，扒着上铺床的栏杆探出了脑袋，眼睛瞪得老大，“哪个社团啊？不对不对你怎么面试的！”

 

周泽楷想了想：“……问我去不去，我答应了。”

 

沉默降临在了剩余三个经历多次面试都被无情淘汰的可怜人中间。周泽楷没去仔细体恤室友们复杂的心情，他只当是大家的问题都问完了，松了口气。于是他把书包一背，很坦然地就走出了宿舍。

 

“喂……”听着周泽楷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杜明终于开口，两眼发直，“他该不会被骗到什么牛郎社去了吧……吕泊远你别说，那天给你的瓜子，搞不好就是招他去的成熟妩媚大姐姐给的！”

 

吕泊远当即被被一颗瓜子呛得咳嗽连连。

 

 

 

“学长。”周泽楷把微积分课本打开，翻到了课后习题页，指了指上面打了勾的几道题，“作业，这些。”

 

“小周，作业这种东西就是拿来抄的懂不懂……”叶修看见数学题的下意识反应就是逃之夭夭。

 

周泽楷摇摇头，神色里难得地带上了一丝不赞同，坚持地又将书往前递了递，几乎戳到叶修鼻子底下：“不做作业会挂。”

 

这句话成功噎住了下意识逃避现实的人——微积分这门课的评定中，期末考试成绩占60%，平时作业占40%，如果平时作业不做，可以说是挂定了。

 

“作业你都做了？”叶修问。

 

周泽楷点头——一方面是他不喜欢拖拉，一方面也是为了把作业都搞清楚之后才方便来教叶修。

 

“能抄么？”

 

“不能。”周泽楷顶着标准的正直一号表情，毫不留情地堵死了叶修的退路，“我得对学长负责。”

 

叶修听到这话眼睛一眨，立刻一脸严肃地一抬胳膊搭上了周泽楷的肩膀，从下往上瞧着对方：“小周啊，对我负责这意思……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强扭的瓜不甜……不过你要是把微积分作业借我抄抄，哥就考虑一下？”

 

周泽楷呆呆地看了叶修一两秒，意识到刚才话里的歧义后，抿着嘴一下子涨红了脸，手足无措了一阵子之后才小声开口：“不是……那个负责。”

 

“伤心了伤心了，多少人排着队想对哥负责哥都没正眼瞧过，给你个机会你还不珍惜，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占了上风的叶修又开始没皮没脸地满嘴跑火车，隐瞒了所谓的排着队负责事件发生在他和魏琛互喷垃圾话的某个战场中。

 

总算反应过来的周泽楷脸还红着，但认真的气势又回来了：“我答应学长了。”

 

“哟你答应给我抄了？”

 

周泽楷摇头：“答应过学长，微积分靠我。”

 

“……”努力回忆一下，好像自己是说过这么句话，当时周泽楷也答了一声好。叶修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面对周泽楷的时候得收敛一下满嘴跑火车的毛病，因为自己不管说什么这孩子似乎都会记下来还当真。

 

细思，仿佛恐极啊。

 

事实证明叶修的没节操仅限于对方也没节操的时候，只要不触及底线，在很多事情上叶修都习惯妥协而不是坚持，于是自然而然的，在周泽楷的坚持面前，叶修最终还是默默地翻了个作业本出来，又把自己那本崭新平整的微积分课本也拿出来了。

 

反正本来也打算补学分的，小周肯帮忙正好，不用白不用——叶修用这种说辞很快说服了自己，于是他的心理也就从“被小周逼着写作业”变成了“写作业抓小周当免费劳力”，这一转变让叶修觉得自己得了便宜，顿时精神一振。

 

周泽楷不太明白为什么叶修突然对着微积分神采奕奕，不过对方有干劲总是好事，他想叶修也并不是不想认真学，刚才抄作业什么的，大概又是和自己开开玩笑吧。

 

这么一想，周泽楷觉得挺开心。

 

“小周你得等会儿，书我还没看，现在看题也看不懂。”叶修把书一翻，这才在内页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周泽楷点头：“不明白问我。”

 

“成成，我先看着，你随便干点什么。”

 

事实上周泽楷没什么可干的，于是他又开始坐着看窗外发呆，看着看着，视线慢慢就又挪了回来，最后还是落在了叶修身上。

 

叶修把书平摊在桌子上，单手撑着脸低头看，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依然是一脸懒散，眼皮向下耷拉着，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嘴唇在以一个细小的幅度开开合合，似乎是在念书上的内容，有时候，叶修空着的那只手会抬起来，在空中比划几下，像是在写算式，又像是在画图，大概是个本人都没意识到的举动。就这样过一阵子，叶修就翻一页，速度不快不慢。

 

第一次见到叶修在绘画之外的地方认真的样子，虽然有种埋头啃书的悲催感，这场景却意外地让周泽楷心情好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嘴角在上翘，可意识到的时候似乎笑容已经太过出格，于是他赶紧抿住了嘴，顺便伸手拍了两下自己的脸来放松肌肉。

 

他觉得认真起来的学长真的很好，不管是画画还是微积分。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修又翻过一页后轻轻呼出一口气，抬手揉揉脖子：“第一章看完了。”

 

“嗯。”

 

“好歹听了两年微积分有点印象，看能看懂，就不知道做题怎么样。”叶修耸肩。

 

“试试。”

 

“等会儿的好歹倒杯水去啊……”叶修又伸手捧了陶瓷杯走了，留给周泽楷一个慢悠悠的背影。

 

这天叶修穿的是件短袖帽衫，深蓝色，正面没什么特别的，背面却印着好几行白色的字，虽然被帽子遮住了一部分，仍然分外显眼：

 

爱生活 也爱搞基

爱美女 更爱调戏

我不是光棍 我只是脱团得不明显

好人卡很多 我是活雷锋

我是基拉团员 我喂自己袋盐

 

“……噗嗤……”呆看片刻，周泽楷没忍住，当场笑出声来，尽管他为了不要声音太大而死命攥着手克制自己，但他身体的抖动幅度早就出卖了他。

 

叶修听到笑声转身，端着水杯看了看完全破功的周泽楷，再想想自己身上的衣服，瞬间了然：“衣服不错吧？”

 

周泽楷无法开口答话，他现在一开口铁定笑场，因此他一边死攥着手一边摇摇头。

 

“啧……”叶修撇撇嘴，端着杯子喝了口水，又欣赏了一会儿周泽楷花枝乱颤的样子，才走回去坐下，“当时沐橙她们文学社印的什么文化衫，给了我一件，料子挺舒服就穿了……诶好像她们还有呢，你要一件么。”

 

周泽楷死命摇头，他想赶紧找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好忘掉那件文化衫背面的内容，于是他的眼珠子骨碌碌打起转来，很快落在叶修沾了一道水珠的下巴上。

 

叶修喝水是个兔子嘴——不知为什么总会漏出去一点流到下巴上——他本人已经习惯了，每回喝完水随手一抹完事。但周泽楷看到了，却想也没想地伸了手，手指一划就把那道水珠蹭干净了。

 

叶修愣了一下，有那么短暂的几秒他还保持着双手捧着杯子的姿势，嘴巴咬着杯子边，愣愣地看向周泽楷。周泽楷也愣住了，只不过他是盯着自己沾了水珠的手在发呆。

 

“……有水。”最后周泽楷开口，小心地抬眼看了一眼叶修，见对方的神色没什么不同，才偷偷松了口气，帮人擦脸这种事好像上一次干还是初中时候照顾来家里住一星期的四岁表妹，不过那时候小丫头是沾了满脸的蛋黄酱。

 

“小周，把手擦擦吧。”叶修想想，给出了一个诚恳又质朴的建议。

 

周泽楷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无辜地开口：“晾干了。”

 

“……”叶修觉得九月份果然还是天太热，这教室果然没空调还是不行。

 

不过这个小插曲很快被两个人都扔到了脑后，在微积分boss面前，一切其他的都是浮云。叶修休息够了提起笔刚做第一题，没几分钟就缴械投降：“这题绝对出错了吧。”

 

“没有错。”周泽楷的补刀一点也不顾及叶修的心情。

 

“怎么可能没错，按着公式解的结果就化不开了。”叶修拿笔杆戳那道题。

 

周泽楷凑过去看了一眼叶修的演算草稿，扫了几行就发现了问题所在：“学长……”

 

“嗯？”

 

“……嗯……”周泽楷苦恼地思考了一下委婉的表达方式，“字……”

 

“啥？”

 

“学长……练练字吧。”

 

之所以没解出来，是因为叶修那潦草的演算草稿显示，他自己都看错了自己写的字，在一个步骤中叶修把数字抄错了，一步错步步错，最后就进了死胡同。

 

叶修的理解力也不差，被周泽楷这么一说，又回去看自己的演算草稿，不多时也发现了问题。这回确实是没得狡辩了，但鉴于周泽楷有一个从不落井下石的美好品德，叶修决定干脆保持沉默，很速度地又把那道题做了一遍，不多时算出个结果来。

 

周泽楷看了，点点头，解对了。

 

叶修又开始写下一道题，周泽楷仍然是看着。叶修平时握笔都是在画画，这也是周泽楷第一次看见叶修握笔写字，不得不说，如果从美术的角度来看，叶修的字其实很具有艺术感，张牙舞爪那种，乱得还挺有画面感。

 

周泽楷想象了一下判作业的助教对着叶修的作业本抓耳挠腮的样子，然后忍不住又笑了，他发现最近他似乎笑得特别多，虽然以前的笑容也不少，但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为了化解无言的尴尬而露出的标准微笑，像这样单纯为了什么事情而发自内心想笑的时候，还真的不多。

 

多出来的部分，倒是都和叶修或多或少地沾边。

 

这所学校真不错，有学长在真好。

 

周泽楷想，如果他没遇到叶修的话，虽然仍然会一样喜欢他的画，可一定和现在是不同的，哪里不同他也不知道，只是近乎本能地就这样想。

 

“小周啊……帮把手呗。”那边厢，做了几道套公式就能解的简单题目后，遇到变式题的叶修立刻撑不住了。

 

“哪道？”周泽楷收起思绪，迅速把注意力转回了微积分。

 

微积分一周两堂课，每堂课留作业，每周第一堂课收作业。在周泽楷耐心细致的拉扯下，叶修做完了第一堂课留的作业。劫后余生的叶修死活不肯再看数学，声称自己的脑细胞已经被烧光了，干脆利落地趴在桌子上装死。周泽楷想想，剩下一半可以星期日做，星期一交也来得及，就默许了。

 

“哥觉得自己特别伟大，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叶修死气沉沉地趴着，还不忘开口调侃。

 

周泽楷偏着头想想，觉得叶修确实是挺了不起的。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吧，但他一开始还真是抱着和叶修死磕下去也要让叶修写作业的决心来的，和他的预期相比，叶修真的是个自觉性很高的乖学生了。

 

于是周泽楷抬手，啪啦啪啦地拍了几下巴掌。

 

“小周你干嘛呢？”

 

“鼓掌。”周泽楷认真地回答。

 

“掌声哪有这么稀稀拉拉的，热烈点热烈点。”

 

于是周泽楷依言卖力地开始拍巴掌。

 

叶修趴在桌子上，侧着个脸看着周泽楷拍巴掌，对方一边拍还一边望着他，那眼神里表达的意思是“够不够热烈了”，他没说话，就看着周泽楷，看着看着，忽然就轻轻笑起来，整张脸的表情一瞬间柔和起来。

 

“行了行了也不怕拍得手疼。”看够了，叶修直起身子，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正好吃晚饭了，走走去吃燕皮馄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