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个原创的东西,我极少写纯原创
*所写的孩子脱胎于我,如果说,把我的某一部分剥离出去,让那一部分长大了,变成独立的人,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我不是神明,但我希望幻想乡永存
*祝我自己生日快乐XDD
《幻想乡札记》
【稍显真实的世界】
今天书吧来了一个人。
我想他是个摄影师,因为他进门时,身上背着一个黑色包,那里面装的是单反,我能看出来。
长久以来,我都有观察外界和他人的习惯,所以对他我也这么做了——他看起来年纪和我差不多,或许比我大一些,那张脸像是处在少年和青年的交界线上,他抿着唇的时候,像是个青年,可他露出很放松的、微微的笑时,又像是个少年。我注意到他的手线条十分优美,脸部五官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但令人感到十分放松。
他给人的感觉很舒服,令人想要靠近。
那时我在内心感叹着,如果能写一个拥有这样气质的人,想必是很不错的事情,但我很快压制住了这个想法,倘若顺着这个想法下去,我必然会无可抑制地带着目的开始观察他,到了最后,甚至可能因我自己的臆想,给他表现出来的一切强加注释。
我不希望这样,或者说,我不希望自己再变成这样。
在过去,要抛开这种念头对我来说很难,但我已经很久没再写过任何文章(除了那些必要的邮件),所以我想,关于写作的一切对我来说也模糊了,像上一段生命的事情。上一段生命的事情,很难和现在有所牵扯。
但写作是我的半个生命,所以我丢失了半个生命,暂时,我对此无可奈何。
他走过来,看了看饮品点单。我站在柜台内,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只是盯着他的发旋儿看,他其实比我要高,可他几乎是趴在柜台上,于是那个发旋儿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比起纯乌黑的头发,更接近深棕色。
很快,他对我说麻烦来一杯红茶。
他的声音不算很特别,但也不是很普通,要说的话,比一般男生的嗓音稍微懒散一点,声音不大,我想他大概是觉得,这么大的音量就够用了。
我点了点头,他把一张钞票递到我面前,我记得这个的原因是,我近距离看见了他的手,比我隔着一段距离时看到的还要好看。不是细腻也不是白皙,但就是好看,是男生的手才会有的那种,很独特的好看。
他也许会很自豪这双手?我是不是这么想了一下呢。
我收了钱,去烧水,他没走,靠在柜台上等红茶,顺便问我步行街怎么走。
我看着水,拿出我的本子和笔,在纸上给他画了个路线图。这期间我一直背对着他,可他没有催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许他从我的动作里猜出我在做什么了。
这个想法让我有一丝高兴,尽管我几乎习惯了不说话,但有人在我缄默的时候不停催促,还是让人烦心。
水烧开了,我泡好茶,连同那张路线图一起递给他。
他说谢谢,这下就省得再绕那么多路了。
我冲他笑了笑,点点头。
她端起那杯红茶就走了。我看着他找了个没人的座位坐下,随意抽了本书来看。
再然后他起身走了,那时候窗外已经是橙红色。
写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居然什么都记得。
不可思议,但……感觉不坏。
【爱喝红茶的人鱼】
他好几天都没来了,直到今天。
今天外面在下大雨,他没带伞,冲进来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他把外套用来挡他的黑色包,而黑色包里放着单反,所以我想他的单反是安全的。
我很高兴他来,因为我原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他了,你知道,哦你不知道,他长得很好看,我说不出哪里好看,可我喜欢看。
或许我不该这么轻易地说这句话,一个男生喜欢看另一个男生的外貌,这好像算不上传统意义上“正常”的事情,可我似乎也不算传统意义上正常的人,至少亲戚们都这样说,父母不说,可我知道他们是那么想的。
他浑身都向下滴水,我忍不住想到了——假如他是一条人鱼,或是其他什么生活在水里的生物,像这样,不就是刚刚离开海面的模样吗?那一定会很棒,如果是在傍晚离开就更好了,背后会有一轮夕阳,一些深橙色的云。
他开口问我可不可以给他一条毛巾,我说可以,我想他是上岸来了,想在人类世界隐藏起来,生活下去,所以我不能戳穿他。
我的心情变得美好起来,如果你也在心里怀着一个隐而不宣的秘密,并且对秘密的对象施以援手时,你的心情也会窃窃地上扬起来。
他接过毛巾,对我说谢谢,我点了点头,准备烧水给他泡杯红茶。
哈,人鱼,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呢,但我不戳穿你,你放心吧。
我想着他的鱼尾该有的形状,和万一他在我的店里现出原形该如何把他藏起来——这两件事让我差点烧干了那个水壶,我不该分心的,我喜欢那个壶。
对了,爱喝红茶的人鱼,多么奇特啊。可惜我家没有浴缸,不然也许我该把他捡回去?
他用毛巾把身上擦干了,头发被他自己擦得乱七八糟,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人鱼在海里怎么会需要擦头发呢,他们的头发都飘开了,不用梳,不用洗。
诶,海里怎么样?我忽然问他。
他端着茶杯,疑惑不解地冲我摇着头,说他也不知道,他不会游泳。
……
所以说,果然不能让人类发现啊,对吧。
在我的世界里,他就是偷偷上岸的人鱼,所以他说的是谎话。
但他的话在另一个世界里是真的,而大多数人——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在那个世界,对吧?
不过没关系,这是我的真实。
【另一个世界的模样-前】
我一直都在想一件事。
为什么“不存在”的,就一定是“虚假”的,是“谎言”呢?
我说那是人鱼,爸爸妈妈说胡说。
我说那是精灵,爸爸妈妈说扯淡。
我说那是逃离了束缚的神明,爸爸妈妈说,你这孩子脑子有问题吧。
一开始是爸爸妈妈那样说,后来,学校的老师告诉我,没有人鱼,也没有精灵,那些东西是山、石头、还有花朵,你要记住。
我不懂为什么。
如果他们可以被叫做山、石头和花朵,为什么不可以被叫做人鱼和精灵?为什么我要用和大家一样的名字去喊他们,为什么我不能喊我眼里的他们?
也许是因为要保护他们吧,这个世界的人们都不相信他们,也不喜欢他们,他们只有“不存在”的时候才是美好的,一旦他们“存在”了,似乎马上就变成了可怕的东西。
那都是迷信。老师站在讲台上,她张开嘴巴的样子像是一条蛇。
迷信迷信迷信迷信迷信迷信迷信迷信迷信迷信迷信迷信迷信迷信迷信迷信……
我觉得她就是一条毒蛇,她想把我勒死,她不止一次说我扯后腿,给她丢脸,给班级丢脸。她不止一次嘲笑我的作文。
我并不觉得生气。
毒蛇本来就是有毒的,我已经被毒蛇缠住了,她的恶意就是她的毒液而已。可是我知道我不会有事的。因为我说我不会有事,所以我不会有。
另一个世界是安全的,毒蛇在那里是老师。
而在我的世界里,她休想伤害我,也休想再迷惑我。
她才是那个迷信者。
【爱吃鸡翅的小兔子】
门口有个小姑娘在哇哇大哭。
她穿着条白色的连衣裙,梳着两个小小的辫子,头上戴着蝴蝶结,有一张圆鼓鼓的包子脸,可爱极了。
我觉得她像一只小兔子,白白胖胖,有着细软的绒毛和大而懵懂的眼睛,她该一蹦一跳的,像这样哇哇大哭,一定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于是我走出店门,蹲下身很耐心地问她是不是迷路了,家在哪里,我带她回家去。
小兔子不哭了,她对我说她在等妈妈,妈妈说好了,只要她乖乖地等着就来接她走,可是她等了很久很久,妈妈也不来。
我想那是当然的,兔子住在大草原上,或者森林里,总之,一定是远离城镇的地方。小兔子的兔子妈妈,或许是故意把小兔子丢在这里的。
为什么呢?是不是草原上的狼太多了,留在那里有危险,才把唯一的女儿留在城镇里,希望她能活下去?
我安慰小兔子说,别哭了,你妈妈是为了你好。
小兔子哭得直打嗝,问我妈妈是不是不会来了。
我说不会的,等草原安全了,再也没有狼了,你妈妈就来接你了。
小兔子还是在打嗝,一边抽噎,一边断断续续地反驳我说,草原的狼才不可怕呢,喜羊羊一定会打败他们的!
喜羊羊是什么?算了,她开心就好。
我想兔子妈妈或许是觉得我是个好人,才把小兔子留在我的店门口,于是我决定让她先在我这里住下来。
小兔子哭累了,睡着了,她睡着的时候看起来果然是一只白兔。
我该怎么办呢,收留她?兔子喜欢吃蔬菜吧,我是不是也该给她特别做点蔬菜吃?
可是晚上,她居然说她不喜欢胡萝卜,也不喜欢吃白菜!
我问她为什么不喜欢吃这些,这些都是蔬菜啊。
小兔子气鼓鼓地摇着头,反问我为什么她要喜欢。
我说可是兔子应该爱吃这些吧?
小兔子说,这和兔子有什么关系,我最喜欢吃的是鸡翅,对,妈妈烧的鸡翅特别好吃……呜呜呜呜呜哇哇哇哇哇……
我投降。
为了不让她再哭,我不敢再问她为什么兔子妈妈会烧鸡翅这件事,转而把那几个炸鸡翅分了一半给她。
原来兔子真的爱吃鸡翅。
或者说,真的有爱吃鸡翅的兔子啊!
是不是因为小兔子爱吃鸡翅,所以违反了兔子一族的族规,才被驱逐的呢?
这样一想,当兔子真可怜啊,连鸡翅都没得吃。
我对小兔子说,在妈妈来接你前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小兔子说好呀,谢谢哥哥,这样我就可以继续等妈妈了。
可是小兔子没有笑。
我又给了她一个鸡翅。
她又笑了。
【另一个世界的模样-中】
我被禁止写作,是在我小学的时候。
小学的时候,我有一个本子,是用来写日记的,每天写好日记交给老师,让老师批改,打分。我的日记分数永远很低,不及格,要求重写,老师找我谈过话,拿其他同学的模范日记给我看。
我不写,她是毒蛇,那些模范日记都是她偷摘来的苹果,她想让我吃了苹果,然后我就再也回不去我的世界了。
欺骗者,陷害者。
如果我只能留在这个山是山,水是水,微风是微风的世界里,我将无法呼吸。
毒蛇最后找来了我的爸爸妈妈,想让爸爸妈妈强迫我把苹果吃下去。
吃啊。毒蛇说。吃了你就聪明了,你就不再是个怪胎了,这苹果很甜的,我怎么会骗你呢?
我看见她鲜红的信子一呑一吐,我知道她是骗子。
我把那些苹果摔烂了,似乎差一点被退学。
那些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爸爸妈妈看了我的日记。
他们说,你不许再写任何东西,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可你不许写一个字,你绝不能写。
他们都比我高大很多很多。
但我觉得他们在害怕,他们在害怕我?害怕我的那个世界?
他们看起来像两只在颤抖的袋鼠。我觉得眼睛很痛,好像有一根针刺了进来。
于是我继续写,只是我再也不告诉他们,如果他们发现了,他们会感到更害怕的。
恐惧会让人变得超乎想象的可怕与残忍,我很清楚这个。
我更清楚他们在害怕什么。
因为他们进不来我的世界呀。
【爱唱歌的猫咪】
有个女孩子喜欢在店里唱歌,店里人很少的时候,她总是站起身,摆好一个姿势,仰起头来唱一首长长的歌。
她是一只猫咪,有着深棕色的柔亮毛发,嫩粉色的肉垫,圆润的猫爪,还有一条蓬松的毛尾巴。
猫咪不唱歌的时候,总是懒洋洋地趴在座椅上晒太阳。
我给了她一个磨爪垫,她莫名其妙地问我给她这个做什么。
我说,磨磨爪子,你一直都不抓这里的家具,我担心你指甲太长了。
猫咪用一种蔑视人类的眼神看着我,把磨爪垫扔回了我脸上。
也许我该给她找个磨爪板?
小兔子放学回来了,她一蹦一跳地,进了门对猫咪说,姐姐你又来啦,给我唱首歌好不好。
猫咪不喜欢我,但却很喜欢小兔子,她抱着小兔子,捏了捏她的圆脸,说好啊,想听什么?
小兔子点了歌,她老是点这首,说她妈妈喜欢听这首歌。
兔子妈妈仍然不见踪影,但小兔子不再常常哭了,我觉得这是好事。
除了她时常问我为什么喊她小兔子,我该怎么解释给她呢,她不知道自己是只兔子。
猫咪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开始唱歌。
她的嗓音很慵懒,就像所有的猫咪一样。
小兔子听得很认真,我去给她热牛奶,最近她有点爱吃蔬菜了,我觉得这是好现象。
猫咪唱完歌,来到柜台上趴着,问我为什么总是把她当成猫咪。
我说你在说什么呢,你就是猫咪啊,我总不能把你也当做兔子吧。
小兔子可怜兮兮地说,那是我。
我说喝牛奶的时候不要说话,当心呛到。
猫咪又露出了那种蔑视人类的眼神,说你真是个神经病,抽空去六院看看吧。
我摇了摇头,说,我不是,在我眼里,你觉得自己不是猫咪,才是神经病。
……
我被猫咪挠了很重的一爪子,我觉得我鼻梁流血了吧。
小兔子说,打架是不好的。
我说,没关系,很多猫咪的脾气不是很好。
或许这只猫咪也是流浪着的?可是她的毛发那么柔顺,那或许还是家养的猫咪,只是不喜欢被困在家里,所以才每天偷偷溜出来,唱首歌。
小兔子喝光了牛奶,小声对我说,哥哥,我也觉得你怪怪的,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上学?
我说我不去,学校里的老师是毒蛇,她们总想咬死我。
小兔子扁着嘴说,我觉得老师们都很好呀。
我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那很好。
【另一个世界的模样-后】
父母说,我把我封闭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我不觉得我封闭了,相反的,我觉得他们都把自己封闭在了一个公用的世界里。
那个世界人太多了,人人公用,早就没有一点儿生气了。可我的世界,小小的,只要我愿意,什么都会发生,我喜欢这里。
父母从未放弃把我拉回他们那个大世界里。
什么都试过了,他们让我交朋友,让我出门运动,和他们聊天,他们和我一次又一次地谈话。
可是我什么也不想说。
你知道,他们和我谈话的前提,永远是否认我的世界,他们觉得人鱼和精灵都是错误,我的世界是一个充满危机,似乎随时会吞噬掉我的地方。
我无法认可他们,他们也无法认可我。
然而,他们却是唯二在我的世界中,恒定不变的人。
他们什么样子都没有改变,就像他们最初的样子那样,两个人,我的父亲和母亲。
我执意地继续写作,因为我发现,文字是让我把世界连接起来的,最简单的办法。
我不知道他们如何发现我秘密的本子。
他们翻开看了,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因为他们一定会对我绝望。
我是对的。
他们看着我写的字句,恐惧逐渐布满了他们的脸。
我知道他们最担心的事情在发生,或者说,早就无法挽回了。
我早就造好了属于我的世界,我命名一切,编织一切,那张组成运转法则的网是我罩下的。
【后来而非最后】
有一天,小兔子问我说,哥哥,我是小兔子,姐姐是猫咪,那你是什么呀?
我说你猜猜看。
小兔子说,哥哥迷迷糊糊还奇奇怪怪的,应该是只小猪。
我说,你说错了,不是。
小兔子睁大了眼睛,满脸好奇地等着我的答案。
我微微笑了。
“我是离群的神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