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和安

*收录在周叶本《花好月圆》中的番外二则

*因为本子完售了就放出，然而现在才意识到其实可以放出了啊……【。。。

*《花好月圆》的故事由 此去经年 良辰好景 ，以及这两则番外组成，前两篇故事，收录在本子里的部分有做精细修整，字数比lof外放版一共多出……呃，几千字来着？

 @嵐草 喏，放出来啦~

【周泽楷的春天】

 

对于突然出现在周家大宅的男人，周家的下人们即使明面上小心恭敬不多一言，但私下里却免不了好奇地偷偷议论一番。

男人的出现十分突兀——照顾周泽楷的小厮在某天清晨照旧听着动静去服侍周泽楷起床穿衣，见着自家主子坐起身了，刚想问一句早膳有什么要求今儿打算穿哪件外衫，就见周泽楷眼疾手快地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探身向里似乎是往上拉了拉被子。小厮好奇心起，忍不住伸着脖子一看，天老爷啊，那床里面怎么躺着个大男人呢！

——天老爷的老爷啊！主子为什么亲……不不不不，一定不是亲在那大男人额头上，一定只是嘴巴恰好碰到了！

而周泽楷此时已经把床帐又放下了，沉默地冲小厮招了招手，走得离床远了些，摆出要更衣的架势，又低声嘱咐：“轻点。”

为这一句吩咐，小厮恨不能自己脚掌上长出个猫肉垫来，小心翼翼地服侍周泽楷穿衣服，抬头一看，自家主子脸上竟然挂着无比柔和的微笑！

周泽楷并非不笑，但是很久没有笑意能将他的双眼也润得温暖起来。

——这这这这这这种笑容是主子终于告别孤身终老迎来人生的春天了么！我们周家终于要迎来正房太太了么！终于要人丁兴旺蒸蒸日上了么！

小厮还没来得及感动一二，床帐内突然传出些细微的响动，然后小厮就眼看着自家主子挂着那脸春天来了的笑容移步床前，撩开床帐坐下，和床里面的人轻声说着什么，听上去话不多，但小厮知道，以自家主子的寡言，能说一句答一句的已经十分了不起了。

……床里面的人，除了那大男人，还有谁么？

抱着还没给周泽楷穿上的墨竹外衫，小厮萧瑟地站在原地，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知道得太多了。

于是，那天踏出房门的叶修，就接收到了来自周家下人们半是小心半是好奇的打量。

说小心，是因为叶修去哪周泽楷都跟在旁边，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容，不仅如此，手也牵得极紧。而被打量注视的那位神秘男人与其说没注意到，不如说虽然注意到了，却对这些目光满不在乎。

男人的表情有点懒散，好像睡不醒似的，可是细一看，额头光洁饱满，鼻梁挺直，唇线微弯，相貌居然并不输给他们出个门就能收到果子手帕的周家主人。

小厮跟在周泽楷和神秘男人身后，余光扫到一群侍女丫头偷偷红了脸的样子，叹着气直摇头。

当一群丫鬟小厮们齐齐注意着一个人的时候，想要不得知那个人的一切消息都难。至少现在，周家上下都已经知道了：神秘又好相貌的男人叫叶修，喜欢穿白色衣服；早上起不来床，中午习惯睡觉，下午常常和周泽楷一起待在书房里；喜欢吃各式各样的点心，尤其喜欢梅花饼；脾气好，没有架子，就是看着懒洋洋的，好像总提不起精神来。

但是就算如此，这个人是什么个身份呢？一星半点儿都参不透。什么身份的人，才能让周泽楷每天绕着打转，花心思地让人开心呢？

猜测在周家上下每个人的脑子里蔓延着，却并没有人敢在明面上议论——周泽楷的规矩简单而严格，不议论主人，不走漏消息，那么即使干活笨手笨脚也可以包容。但犯了忌讳，就会被毫不容情地赶出去。

周泽楷不久后要去城外谈一桩生意，路途稍远只能在外过夜——叶修自然不跟着去，比起出门，他似乎更习惯于待在屋内。小厮原本做好了和往常一样跟去随身伺候的准备，随身的小包袱都打好了，就等主子一声令下鞍前马后。结果没想到，出发前一天，周泽楷居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留下。”

“啊？”小厮一时间呆住了。

“你留下。”周泽楷并不恼，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并补充了三个字：“照顾他。”

要照顾的是谁，那还用说吗？

一方面感到自己备受主人重视，另一方面却又更加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叶修究竟是什么人——在这两种情绪的冲击下，小厮依然稳住了表情，十分忠诚地应下周泽楷的吩咐。

第二天临出门花了不少功夫。倒不是小厮多舍不得自家主子一个人出远门——事实上他的作用是站在一边看周泽楷和叶修道别——也不是叶修多舍不得周泽楷出门。周泽楷磨磨蹭蹭半天的原因，是他一直在叮嘱叶修。

“出门带他。”指了指小厮，小厮立刻自豪地挺直了腰板。

“知道知道。”

“下雨……”周泽楷顿住，在让叶修记得披蓑衣和让别人替他撑伞之间犹豫了一下，选择了更为保险的那个：“他有伞。”

小厮把腰板挺得更直了，内心豪情万丈——看看，我在主子眼里是如此可靠！您放心吧！叶修先生我肯定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没事，我记得的，你上回说的那个方便的……”叶修卡住了，他还真忘了那样东西叫什么。

“蓑衣。”

“对对就这个。”

周泽楷看了一眼小厮，小厮立刻拼命点头，于是他又把视线转回叶修：“点心不能吃太多。”

“知道，小周你出不出门了？”

“时间还有。”周泽楷笑笑，微弯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叶修，“还有……头发，他帮你。”又指了指小厮。

叶修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小周，再这么着下去，你今天就不用走了。”

周泽楷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终于点点头和叶修道别：“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叶修拍拍他的肩膀。

于是周泽楷转了身向外走去，结果刚走了两步，又返身回来：“叶修……”

准备继续听吩咐并彰显存在感的小厮立刻抬起头，时刻预备挺直腰板，却没想到，站在旁边的叶修轻笑出声，而后向前走了一步，借着台阶的高度差揽过周泽楷，轻轻地在周泽楷额头上亲了一下。

周泽楷眨了一下眼睛，表情有点愣愣的。

“行了，就两天，保证你回来的时候看见我好好待在家里，不会不在的。”叶修抵着周泽楷的额头，唇角一挑这么说着。

周泽楷又眨了一下眼睛，而后笑意慢慢地在眼底化开了，一点点地浸润了整张脸，他伸出手臂抱了一下叶修：“很快回来。”

“嗯，去吧。”

这次周泽楷是真的出发了，门外的车轮声很快消失不见。叶修转了身准备去书房消磨时间，却一眼看见小厮张口结舌地杵在原地。

这是怎么了？叶修想，而后他很快将之归类为“暂时还没搞懂的凡人问题”，于是这个问题被他抛之脑后，打算等周泽楷回来再问问对方。

而可怜的小厮，则反复想着自己在那天清晨的念头——自家主子，周泽楷的春天，来了。

春天来了，春天来了，春天猝不及防的来了。

 

 

 

 

【话本结局】

 

最近，街角的话本坊中，有一个系列的读物渐渐火了起来。

话本坊里的书自然不是什么三纲五常，而是多写奇谭怪志，或风花月下，平日供人一乐，读来消磨时间。话本的作者大半是为生计所迫，写写这样的故事赚几个润笔费糊口，也因此，作者一栏从来不是本名，而是笔名。

在这种消磨时间的杂书中后来居上的那个系列，叫做《梅花谈》。

名字听起来没什么了不起的，内容也不算很有新意——描绘了一个穷苦书生备考时，与院内梅花树化形的妖精之间的恋情。但作者的笔力实在太好，描写细致，丝丝入扣，特别是对于人妖殊途的悲剧色彩描写极深，让不少少女黯然神伤，抹着眼泪追问续本写好了没。话本坊老板便常常要应付这些忠实读者的盘问，自己都觉得头大了一圈。

于是这一次，送书稿来的小厮到了后，老板把一大堆人留给《梅花谈》系列作者君莫笑的礼物塞了过去：“辛苦了，上一本也卖得特别好，还有不少人非得留礼物在这，放下就跑……劳烦你带回去转交了，一直放在我这真不是事儿。”

早有准备的小厮打开了一个空箱子，于是那堆什么果篮什么手绢包括一堆亲笔信之类的东西，都装进了箱子里去。

“对了，一直有人问呢，怕后边的故事是悲剧结尾，非要问我结局怎么样……我哪知道啊，能不能再劳烦代问一下，不然我看他们心里惴惴的也怪可怜的。”其实老板自己心里也惴惴的，那个梅花妖和那个书生到底最后会怎么样哟！真怕又是什么阴阳永隔的悲恋结局。

“不瞒您说，我问过了。”小厮木着一张脸。

“哦哦哦！怎么说？”

“你猜。”小厮咧嘴一笑，活灵活现地还原了君莫笑那时候的欠揍模样，“……就是这么回答我的。”

 

周家，书房。

周泽楷坐在书桌前细细地对着账，面前摊了一桌子的账本。叶修睡在书房里架起的一张床榻上，如果不是周泽楷时不时注意着，或许他早就掉到地板上继续睡了。

因为叶修在睡觉，周泽楷翻动账簿的动作很小心，算盘也被收在一边不用了，十分耐心地一点点心算。在他对完半本账簿的时候，床上的叶修动了动，而后慢慢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揉了揉脖子。

“醒了？”周泽楷站起身，走到床边去坐下，伸手替叶修按着颈后。

“醒了醒了……”叶修半闭着眼睛，放松了自己靠在周泽楷身上，“哎哟，真不能彻夜写，到现在都浑身疼……”

周泽楷不赞成地摇头：“熬夜不好。”

“知道，但今天不给人家送过去就来不及了，到时候没钱了……”

“家里钱很多。”周泽楷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钱再多……没你重要。”

叶修耸耸肩笑了：“那么一说呗……反正快写完了，然后暂时就不写了，歇歇……真没想到，一写就刹不住车……凡人对妖怪的事情都那么感兴趣？”

周泽楷心说感兴趣的部分并不是妖怪本身，但他仍然配合地点了点头。

“是说小周，你也买了我的话本吧？”

在老实承认和继续装傻之间犹豫了一秒，周泽楷还是决定说实话：“嗯。”

叶修微微侧过头，直接把脑袋靠在了周泽楷肩膀上，说话的声音闷闷的：“那你觉得呢？结局是怎么样的。”

周泽楷愣了一下：“我？”

“对，我想听听你怎么想的。”

“……大概，不会好。”低低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难过。

叶修睁开一只眼睛，瞟了一眼周泽楷：“是么？”

“嗯……想在一起，很难。”周泽楷很诚实地表达自己的看法，“人和妖怪……很难。”

虽然只是很简单的话，叶修却明白了周泽楷的意思，他把脸埋在周泽楷颈间，低低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小周你都这么说的话，那……”

“但是。”周泽楷打断了叶修的话，语气十分坚定，“很难，不是说……就不会。坚持的话……总有办法的，说不定……就有奇迹。”

叶修愣住了，他索性保持着整个人靠在周泽楷怀里的姿势，半天没说话。周泽楷也不催他什么，只是抬了双臂环住叶修，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动。

半晌，叶修淡淡地开口了：“小周你知道吗，本来这个故事的结局并不好。”

“嗯。”

“想那么写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下不去笔。其实我觉得一开始这就注定是悲剧结局了，也一直是这么想着才写的，但是写着写着，就不想那么写了。”

“嗯……”

“哎……”叶修长长地叹了一声，“我现在才感觉到，我真的已经是个凡人了。”

“为什么？”

叶修懒洋洋地笑了：“因为只有凡人，才会为了那些理所当然的事情悲伤，然后拼命追求圆满的结果。”

“……嗯。”周泽楷把环着叶修的双臂紧了紧，于是变成了他紧紧抱着叶修的样子。

叶修没有说出来的话是，在即将写到结局的时候，他想到了周泽楷，想起了他再次出现那天，周泽楷死死抱着他低声哭泣的模样。

接下去的落笔便犹豫了，无论如何也不忍心写一个悲伤的结局。

——好的结局其实也不错，是吧？

然后叶修这样想着，在文中添了几笔，给了那个书生和那个梅花妖一个能够永远在一起的希望。

虽然并非绝对，但只要有希望在，或许就会是圆满的结局。

这是凡人最不可思议的执着。

 

“小周，你知道吗，妖类其实很难理解凡人的感情。”叶修微微仰起头，这么说着。

“……是吗？”

叶修笑了：“因为对于妖类来说，彼此之间最初不过就是山石草木，即使化成人形这一点也不会改变。你见过哪块石头哪座山，会对一棵树动感情？”

周泽楷忽然很想问，那你呢？那叶修呢？但是他问不出口。

叶修偏着头看了他几秒：“怎么了？”

“没。”周泽楷摇摇头，把问题吞了回去——不需要问这种事情，何况问出来的话，叶修一定会为难的。

“……你是想问我？”然而，叶修完全猜中了他的心思。

周泽楷犹豫了一下，极轻地点了点头。

叶修沉默着，思考了很久。

周泽楷便也安静地等着，却无法抑制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良久，叶修开口了：“其实，我到现在都没办法用凡人的感情界定自己。”

“嗯。”

“就像我说的，妖类不懂那些，你们把各种各样的感情说得那么复杂，那是妖类根本不会花心思去思考的事情。”叶修顿了顿，“但是，现在我和你一样，所以我也逐渐能体会到了。”

“……嗯。”

叶修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小周啊……我觉得和你待在一起很舒服，愿意跟你说话，或者听你说话。我觉得和你睡一起很舒服，吃饭很舒服，看你笑的时候，我也会觉得挺开心的。这种感觉对别人我觉得不会有，所以……”

“……所以……？”

“……如果非要我用凡人的字眼来界定的话，那就是了，我恋慕你，或者，爱。”

周泽楷觉得自己的思维空白了很长时间。

 

恋慕，或者，爱。

 

是叶修说的，亲口说的，对他说的，微微笑着说的。

他觉得自己想笑，可是居然有泪水滑落下来，把他和叶修都吓了一跳。叶修捧住他的脸，认真而温柔地替他擦去了眼泪，琥珀色的眼睛熠熠生辉，像是闪着光一样。

那种长久地飘荡在心间的不安，终于彻底散去。

两情相悦最好的结局是什么？

周泽楷握住叶修的手，抓牢了，然后，就再也不会放开。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