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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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醺】

 

 

当叶修拎着一瓶酒敲开他的房门，大模大样地在他床上坐下时，周泽楷还以为自己喝醉了出现幻觉。

 

事实证明并不是他喝醉了，因为把酒瓶放在床头桌上，然后在他旁边盘腿坐下的叶修，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亮得吓人：“来小周，喝点么？我最喜欢的桂花酒。”

 

现下这种醉了一点，半是清醒半是糊涂的少见状况，恐怕是拜宴会上那抿下的一小口酒所赐。

 

智者的身份让他可以无视大部分人的敬酒，也免去自己敬酒的烦恼，可在国王祝福全场的时候，就算只是应付礼节也要稍稍喝一点。

 

周泽楷看了叶修的双眼一秒，平静地开口：“前辈，不能喝了。”

 

——再喝的话一定就会倒在这里睡得不省人事。对叶修那一杯倒的酒量，周泽楷相当清楚。

 

叶修很是无所谓地笑了笑，懒洋洋地耸了耸肩：“我知道，你喝，我看着。”

 

“……啊？”

 

“你喝。”叶修的笑容加深了，看上去意外的纯粹，他抬起手，使劲儿揉了一把周泽楷的头发，自顾自哈哈笑起来：“我想喝，可是我知道喝了就要睡了，所以就让给你啦，看你喝，就当是我自己也喝了。”

 

周泽楷拨了拨被叶修揉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老师，尊敬的前辈，平日游刃有余行止有度的叶修，现在就像个眼睛闪闪发亮的、活泼的少年似的，无比理所当然地提着让人哭笑不得的要求。

 

更哭笑不得的是，自己一点都没有拒绝的意思。

 

周泽楷拿过酒瓶打开木塞，直接喝了一口。

 

也许是被叶修那种放松率性的氛围影响了，他居然也想稍微放肆一下自己的举止——至少在这王宫内。

 

“好喝不？”叶修一点也没对他的行为提出异议，相反颇为欣赏的样子，“真好，一口灌了，什么时候我也能体会一下就好了。”

 

“好喝。”周泽楷把瓶口又塞住，酒瓶放回桌子上，“不行。”

 

“我知道，要你说。”叶修撇了撇嘴，“这种酒可好弄了，我自己酿的，想要下次我教你。真不公平，我能酿这么好喝的酒，自己一口都没得喝，便宜别人。”

 

说着，伸手戳了戳周泽楷的脸：“便宜你了。”

 

周泽楷实在忍不住想笑：“嗯。”

 

“宴会的酒真难喝。”突兀的，叶修转换了话题，“辣死了，净挑这种又贵又没用的酒。”

 

“……还好。”周泽楷想想宴会的酒，给了个中肯的评价——桂花酒格外甜，比起酒更像是小孩子爱喝的饮料，如果叶修喜欢这种味道，那的确是什么酒都会嫌弃难喝。

 

“啧，都喜欢喝那种，辣得要死有什么好的。”

 

周泽楷诚实地摇了摇头：“不喜欢。”

 

“这就对了。”

 

“……噗嗤。”

 

周泽楷毫无愧疚之意地笑出了声。

 

“嘿，我好像第一次看你这么笑呢。”叶修撑着下巴看着他，并不生气，相反一脸饶有兴趣的样子。

 

“嗯？”

 

叶修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划着圈：“就是这种，你不是忍不住了才笑，而是因为想笑就直接笑了，有点放肆，我喜欢。”

 

周泽楷错愕地眨了眨眼，看着叶修那双分外明亮的眸子——是了，就算喝得半醉不醉，可叶修到底还是叶修。

 

“为什么喜欢？”他忍不住问，下意识地觉得叶修会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因为好玩啊，能放肆地笑不好吗？”

 

“……嗯。”

 

叶修看了他两秒，忽然仰起头，大笑出声：“哈哈哈你说你要是喝醉了，话会不会变多呢？就像我现在一样？”

 

“咦？”

 

“小周啊，你以为我喝醉了就不知道自己喝醉么？”叶修伸出食指，点点周泽楷的鼻尖，“我当然知道，而且我还知道，我只要睡一觉再醒来，现在的事情就会忘得一干二净，每次都是这样。”

 

“全部？”

 

“全部，我知道我都忘了，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叶修抬起两只手，手掌相贴合在一起，又向两边分开，“就像这样，唰——一个断层，那段时间什么都是空白的。”

 

这实在是从来没听过的事情，最要紧的是，这样爽朗的叶修，周泽楷从未见过。

 

虽然有着极大的违和感，但周泽楷又不禁觉得——这就是叶修。

 

“忘了，有点可惜。”周泽楷低声笑起来。

 

“有点吧，但无所谓。”叶修摊了摊手，两手向后一撑，身子一倒，直接在周泽楷身边躺下了，“反正人本来就不可能什么都记得，我记得的事儿够多了，忘掉点挺好。”

 

周泽楷小心地跟着躺下，又向上蹭了蹭，把自己挪到和叶修同一水平的视线上：“有多少？”

 

“多……”叶修皱了皱眉，“说不好，几十个，上百人的人生吧，可那些都是我的，就我一个人记得。”

 

周泽楷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在心里思量着那个叶修长生不死的传说。

 

“所以啊。”叶修忽然翻了个身，一双眼睛笑嘻嘻地看着周泽楷，“我这不来找你了么？”

 

心脏忽然漏跳了一拍，也许是月光落在叶修眼里，太美了吧。

 

“……找我？”他花了一些时间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

 

“是啊，反正我都要忘掉，那就找你担着这些我忘掉的事情。这样的话，总有些事情是我不记得，别人却替我记住的了……这样会比较高兴啊。就算是我，偶尔也想得到一点公平的报偿呢。小周，你前辈叶修啊，可不是什么高尚的人哦？”

 

看着叶修竖起一根食指，无比严肃地叮嘱他的样子，周泽楷无奈地笑了笑。

 

他学着叶修的样子，也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不高尚，但，我最尊敬他。”

 

叶修眨了眨眼睛，笑了：“这句话你要记好啊，以后我没喝醉的时候，找机会说出来，我会很欣慰的。”

 

“好。”

 

“你有想问我的事情么？有的话趁现在问，说不定我心情好就告诉你。修炼秘法、魔法图阵、偷溜出王宫的密道一二三四五……不行第五个不能告诉你。”

 

周泽楷十分认真地想了很久，叶修就安静地等着他，琥珀色的眼睛晕着一圈月华，亮而柔和。

 

“……不问了。”最后，周泽楷却摇了摇头，“现在问，不公平。”

 

“哈，真像你。”

 

“嗯。”

 

“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啊。”叶修忽然打了个哈欠，“是我不能……”

 

“……”

 

叶修抬手揉了揉眼睛：“我要睡了，睡之前和你说一句，你不用在意我为什么会来当你的老师，我会在这种时候选择跑来找你，这就是答案，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取代。”

 

心脏像是有一秒停滞在胸腔里。

 

接着，无比疯狂地跳动起来。

 

周泽楷眼看着叶修闭上眼睛，下一秒呼吸就变得均匀悠长。喝醉了的叶修到底是睡过去了，带着一脸无忧无虑的温柔。

 

他伸出手，极小心地碰了一下叶修的脸颊，又飞快收回了手。接着便给叶修盖上了被子，稍微掖了掖被角。

 

半张脸埋进床里，睡得不省人事的叶修，在月光下有着如同孩子一般稚气的睡颜。

 

周泽楷想，明天等叶修醒了，就告诉他吧。

 

——告诉他，你那片空白我全都记得，但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放心地忘记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