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和安

41、

 

“文州文州那是你的稿子吗？主持人的？我都没看你背啊！”

 

喻文州坐在休息室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叠用夹子夹好的A4纸，黄少天趴在沙发靠背上，越过喻文州的肩膀去看对方手里的文件。

 

“算是吧，不过反正也是我写的，知道大概就好。”喻文州头也不回，一抬手就敲了黄少天的脑门，轻轻的一下，“你想看？”

 

“有点想嘿嘿。”

 

于是喻文州把那叠东西递给黄少天，看着对方绕过沙发到自己身边坐下，一脸认真地小声读着“第三届新人原创小说漫画艺术萌芽赛”。

 

“……我觉得和全称比，新芽赛还是挺好听的，真的。”黄少天真诚地评价了一下主办方的品味。

 

喻文州忍俊不禁，点头：“我也这么想。”

 

主持人和进入提名名单的作者自然是要提前到的，晚上六点才开始的颁奖典礼，提早两个小时黄少天和喻文州就到了，这会儿在后台休息室里面待着。换西装还不急于一时，而且黄少天很有自知之明——提早换衣服的结果就是等正式开始的时候他的西装会皱成咸菜干——喻文州也不急着换衣服，本身他的工作就是着装自由，他更喜欢休闲系的服装。

 

结果两个无聊的人就窝在休息室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后来喻文州继续浏览稿子，黄少天把手机一掏，开了盘保卫萝卜开始打——他的隐藏地图还没开，正反复打着沙漠地图的全金萝卜，顺便期待掉落点饼干牛奶什么的拿去喂小怪物。

 

又过了一会儿，喻文州被叫出去看舞台位置——彩排的事情早就做完了，流程他也在心里过了好几遍，哪个环节大概多久，不用看表他都能估得清清楚楚。

 

喻文州一走，黄少天越发没事干了——因为也没人能听他打萝卜间隙对于火箭筒和玩具飞机的吐槽——他又打了两盘萝卜，总也打不过倒数几波小怪兽，无聊地关了游戏，在屋子里团团转。

 

休息室里还没别人，黄少天想了想，往屋子中间一站，深呼吸一下，瞪大眼睛注视着前方的空气：“文州——”

 

再然后他就张了张嘴，跟脑袋暴露在空气里的鱼似的，没声了。

 

黄少天不甘心地又张口：“……我……我……”

 

事实上不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嘴巴卡了壳，什么也说不出来，好像被人攥住了嗓子似的，那些挤在喉咙间的话，一句都出不来，锁得紧紧的。

 

黄少天在心里想象过无数种方式告诉喻文州自己喜欢他，陈述句排比句反问句甚至文言文，那些在心里说得顺顺当当的话，等要说出口的时候，居然就这么集体蒸发了。

 

而且他对面还没有喻文州只有空气呢！

 

没经历过表白恋爱的孩子不知道，一句喜欢要说出口有多难。当心情化为言语的时候，随之而来的分量比想象中还要大，压得人喘不过气，却又为这种重量感到欢喜。

 

他不想把自己的心情拖太久，新芽赛完了，不管结果如何，他都觉得自己得告诉喻文州，再拖下去还住在对方家里，他非把自己憋死不成。至于会不会被喻文州讨厌……黄少天想，喻文州就算不能接受自己，应该也不至于连朋友都做不成。

 

……不过就算最坏的打算可能出现，他也只能上了。

 

一号方案不成，黄少天还有很多号练习方案。

 

“……咳！要不……那什么啊文州，我和你说个事儿！……嗯，就是那什么啊，我突然发现我……不对啊这不是突然的啊！……我跟你说我其实……其实……其、实就是……就……”

 

——二号方案，失败理由同一号。

 

“文州，我考虑了很久，觉得我还是必须告诉你，我知道你可能会很吃惊，但是你一定要听我把话说完了！先说好你听完了可别生气啊，千万别生气啊！……不对你生气的话我也没辙……那你听完了可千万别不理我啊！不不我没做什么亏心事，就是这件事我觉得会对你造成比较大的冲击，呃好吧也许不……但是我自己还是挺惊讶的，所以我不想你被我吓着……你要是被我吓着的话那我可就罪过大了……啊，现在学校宿舍还没开呢，文州你可也千万别把我赶出去睡大街！……”

 

——三号方案，失败于过于东拉西扯。

 

“文州，问你个问题，黄少天喜欢喻文州，你觉得这句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看似成功的四号方案还是失败的，因为黄少天觉得这压根不是自己的风格。

 

“文州啊，你说咱俩要不处个对象？”

 

——五号方案被黄少天本人推翻。

 

就在黄少天深呼吸并胡乱揉着自己头发的时候，休息室的门恰到好处地开了，喻文州推开门，看见黄少天的样子，愣了一下：“少天，怎么了？”

 

“没没没！你回来啦！还有多久我要不要去换衣服！对我去换衣服！”

 

望着一下子跳起来提溜起自己那身西装就往洗手间跑的黄少天，喻文州那句“休息室有更衣间”到底是没来得及说出口。

 

怎么了呢这是？

 

喻文州摇摇头，决定暂时不去思考黄少天的反常举动，反正他以后可以思考的日子还很多。

 

他已经耐心地等到颁奖典礼了，过后，这件事情告一段落，他就可以作为喻文州而不是喻主编，告诉黄少天一些早就存在，而且对方也本该知道的事情。

 

——希望少天别抢在我前面啊。喻文州微笑着想。

 

 

 

42、

 

提早换了西装的结果就是，黄少天比预计中多忍耐了将近一小时束手束脚。现在快到六点了，早就坐在提名作者席上的黄少天就像数着刑期将尽的犯人一样，终于盼到了曙光。

 

之前他还能看见喻文州在后台走来走去地叮嘱这边叮嘱那边，现在会场里坐满了人，喻文州的身影就看不到了，充分保持了出场前主持人应有的神秘性。

 

台上的灯光打亮了，相对的观众席的灯光暗了下来，知道这是要开始了，黄少天立刻挺直了背坐正，眼睛死死盯着入口。

 

然后他听见皮鞋踏在地上轻微的喀哒声，不算快，却很稳。紧跟着，喻文州的身影出现了，他没有拿话筒，而是在衣领上别着一个小小的麦克风。

 

喻文州的黑皮鞋并不是亮得如同打蜡过的类型，相反的看起来有些哑光，即使被台上强烈的灯光打着也只泛着圈淡淡的白，他的西装颜色比黄少天的要深，衬衫也是最普通的白衬衫，领带是黑底斜灰条纹的花色，但最让黄少天惊讶的是，那件纯白衬衫外面还套着一件黑色的背心——喻文州居然穿了三件套出来！

 

但他真的适合。

 

他已经听见台下有人在小声交谈了，而且那兴奋得不得了的调子都是女声。黄少天的心情忽然就复杂起来，一边在心里偷着觉得骄傲，一边又觉得堵得慌，但他没那个立场去阻止别人，最后他又把注意力转回了喻文州身上。

 

喻文州礼貌地环视了一下观众席，一手置于身前，一手背后，笑着微微鞠躬致意：“各位晚上好，我谨以本届新芽赛颁奖典礼主持人的身份，对各位的到来表示由衷的欢迎。”

 

——看吧还是新芽赛好点吧！就知道文州不会说那个老长的全称！黄少天在心里吐着舌头。

 

身边窃窃私语的女声瞬间放大，黄少天终于没忍住，竖着耳朵听了听，听到一群“声音好苏啊啊啊”“这简直就男神”“让我嫁了……”“耳朵怀孕了嘤嘤嘤嘤”之类的话。

 

黄少天决定还是把注意力放回喻文州身上。

 

喻文州作为主持人很好地把握着现场的流程，无论是回忆过去两届比赛的回放视频，还是请主办方代表讲话致辞，他都衔接得很好，偶尔还会开一两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引得台下的观众席一片笑声，而那时喻文州也浅浅地笑，恰如其分，等笑声告一段落了，他马上又淡淡地接话引入下一个环节，依然天衣无缝。

 

明明语调温和，并不是那种热血沸腾具有煽动性的主持人，却偏偏完美地把握着节奏，让人移不开视线，开小差都觉得舍不得。

 

“接下来，应该就是大家最期待的事情了。”喻文州站在台上，视线始终保持着扫视全场，然而在看到黄少天时，他的目光总是多停了几秒，笑容也会加深一点儿，“本届新芽赛的提名名单已经产生，虽然相信各位都已经大致了解入围的作者有哪些人，但在真正公布结果之前，还是让我们来看一下有哪些作者凭着努力得以拥有获得奖项的机会。”

 

电子屏幕上放出了各个组别比赛的入围作者名单以及作品名称，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时，黄少天咽了一口口水，突然就紧张了起来。

 

“无论是否获得奖项，能够被提名，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肯定，就如同没有被提名的作者也付出了心血一样。”喻文州淡然的嗓音在会场内响起，奇异地抚平了黄少天内心的焦躁，“请将你们的努力铭记在心，无论结果如何，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都要继续加油，不要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现场静默了一刻，而后居然在结果公布前响起了掌声，那之中，黄少天格外用力地拍着巴掌，他看见喻文州淡淡地笑着，点头致意，并没有阻止这份掌声的意思，直到掌声逐渐稀落，主办方人员把写着最终结果的一叠卡片递给他，他才宣布要开始公布结果。

 

先公布的都是绘画组，小说组排在后面，因此黄少天也就看着一个个被念到名字的人上台，接过主办方人员递过的金灿灿的奖杯。他们或是惊讶不已，或是表情淡然，或是为了没得到冠军而有些懊恼，但不变的是，当他们捧着属于他们的奖杯站在台上，灯光下，他们看上去一样的耀眼。

 

自己会是那一份子吗？黄少天突然很急，很想知道结果，又怕事与愿违，宁愿那些选手在台上多发表几句获奖感言，晚点说到长篇小说组。

 

可惜发表感言的时间也在喻文州的控制之中，他轻轻巧巧地找着说话的缝隙插一两句话，就自然而然把话题接了过去，给了台上的人绝妙的台阶下，流程也走得顺畅。黄少天一边佩服一边想，主办方找喻文州做主持人真是世界上最正确的决定。

 

终于，就像既定时间一样，长篇小说组的结果来了。

 

长篇小说组的奖项分四个：冠军，亚军，季军以及优秀奖，发表顺序也和之前相同，从优秀奖开始发表，最后公布冠军结果。

 

黄少天不自觉地握紧了手。

 

优秀奖……不是他。

 

季军……不是他。

 

亚军……不是他。

 

黄少天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自己是冠军，但这种可能性太飘渺了，就和他高中时候考年级第一一样，实力和运气都要有才有可能。他想这是自己第一次写小说，就算有喻文州帮忙润色加工不少，大概能被提名也是极限了，在这点上，他并不觉得沮丧，仅仅只是心里有一点失望而已。

 

不过失望就失望嘛，就像刚才说的，继续努力就好了呗。

 

然后已经调整好心态的黄少天就听到喻文州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放大扩散在全场：“长篇小说组冠军……作者，夜雨声烦。获奖作品，《银光门扉》。”

 

黄少天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僵在了座位上，他下意识地向台上看去，就看到喻文州带着笑意的眼睛正望着他。

 

少天，来啊。——他听到喻文州这么说。

 

然后黄少天就站起身，一路跑上了台，无视了正想把奖杯递给他的工作人员，一路冲到了喻文州身边。喻文州有点吃惊，但脸上分明没有责怪的表情，只有有些无奈地笑了，把头侧了侧偏开麦克风，小声说：“少天，奖杯在台中间呢。”

 

黄少天喘着气，但望着喻文州的双眼闪闪发亮：“文州……成功了！”

 

“是啊，我比谁都为你高兴。但是在那之前，该领的东西先领了，嗯？”喻文州示意黄少天别把可怜的主办方人员撂在场中间，那个奖杯还有点重量呢。

 

“噢噢噢！我忘了！”黄少天一拍脑袋，三两步跑回场中间，一叠声地说着对不起，接过了哭笑不得的主办方人员手里的奖杯。

 

“看来能够获得冠军果然是一件非常激动的事情呢。”喻文州的声音很适时地接了上来，“那让我们来听听看，这位激动的新人作者会发表什么样的获奖感言？”

 

黄少天扭头看向喻文州，喻文州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口了。

 

握着那尊有点沉的奖杯，黄少天以为自己会陷入沉思，因为他想说的实在是太多了，可话到嘴边，却又很自然地流淌出来：

 

“说老实话，我没想到我能得冠军……嗯不能说没想到吧，因为只要被提名了都有可能对不对？我只是没想到，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居然真的出现了。刚才听见我的名字的时候，我还以我听错了呢……就算现在要为获得冠军发表什么感言，也还是觉得很不真实啊。”

 

“对我来说比较真实的，也许还是写银光门扉的时候吧。”黄少天耸了耸肩膀，放松地笑起来，“最开始，没想过会写这么多，甚至连完结都没想过……我就想写个故事，自己高兴，大家也高兴，这样就行了。但是慢慢的，我能感觉到那个世界在成形，我写的那些人活过来了，他们自己有了生命，那个时候很惊喜，然后我越来越割舍不下，于是就越来越努力地完善那个世界，因为我想看着他们在那个世界里成为传说。”

 

“如果不是文州的话，我想我也做不到现在这一步。”黄少天往喻文州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对方少见地露出错愕的神情，似乎并没想到自己会被提到，他忽然觉得心里涌出一股热流，于是他更加急切地说了下去，“文州真的……帮了我很多，不管是一开始看我写的东西，鼓励我，认真地帮我分析文章，还是后来的日常相处，我真的很感谢他。可以说要是没有文州的话，这部作品说不定都不会完结呢！”

 

“对了……获奖感言是不是都有感谢的惯例啊……在这里感谢父母生养我到今天！毕竟要是我不出生的话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嘛！”

 

台下的观众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时他们才忽然发现，之前一直不动声色地控制着感言时间的主持人，这时候居然一言不发，还一副听得极为专注的模样。

 

“然后要感谢文州，从头到尾都多亏了他，而且文州真的很厉害啊画图都特别漂亮！文字功底也很好，对待事情态度都很认真，我觉得他绝对是理想型的编辑啊！怎么想都觉得我特别幸运！对对！最后必须感谢我自己！写了故事发了文认识了文州！虽然好像到现在为止都还会出各种状况不得不让文州来帮我……但是以后我会继续努力的！”

 

“文州也是吧，以后也要麻烦你了，一起加油！！！”

 

穿透现场的掌声，喻文州看到黄少天的目光落在自己眼里，那笑容明晃晃的，像朵太阳，纯粹又热烈。

 

他认真地也抬起双手鼓掌，一言不发，只是迎着那目光，轻轻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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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完结在向我招手QwQQQQQQQQQQQ

终于……终于到这一步了

虽然早就知道，可是，真正公布冠军的时候，还是松了口气TAT

你们一起加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