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和安

这篇是看了岚岚有天的图梗写出来的www @嵐草 

超喜欢这个设定~\(≧▽≦)/~

考试周总算完了，第一篇却发了个短篇……

这之后要去丽江旅游，打算在那边取材，回来写画语番外=w=

 

0、

 

八岁的周泽楷，是一个有着秘密的孩子。

 

而且秘密的数量还不少。

 

他把他的秘密都保管得非常好，连他的父母都不知道。虽然对于平素沉默寡言的周泽楷而言，要保守秘密实在是太容易了。

 

第一个秘密：他能听得懂动物的语言，生下来就能。

 

第二个秘密：他甚至能和动物交谈。

 

第三个秘密：他和很多动物都成了好朋友，比如时常来他们家阳台上啄食谷粒的几只鸟。

 

第四个秘密……

 

……

 

最新的一个秘密——

 

 

 

1、

 

“小家伙，迷路了吧？”

 

在周泽楷小心翼翼地掀起一道门帘时，一个略有些低沉的声音响起。周泽楷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隐约看到两块蓝色的宝石，在黑暗中熠熠发着光。

 

不对，不是宝石，那只是一对儿很像蓝宝石的眼睛。

 

周泽楷点了点头，小声地打了个招呼：“您……好。”

 

“哟，能听懂我说话？”那个声音变得愉快起来，略带沙哑，听在耳里有种醇厚的味道，那对儿蓝宝石闪动了一下，似乎也带上了些许笑意，“很久没见到这样的孩子了，诶，你叫什么名字？”

 

知道了对方没有恶意，对自己也并不排斥，周泽楷放下心来，向着那对儿蓝宝石走了几步，又几步，直到站在那座铁笼面前：“周泽楷。”

 

那座铁笼比他还要矮一些，因此他低着头，直直望着那双蓝色的眸子。

 

现在他借着掀开门帘的一点光看清楚了，铁笼里是一只巨大的黑豹，那只黑豹正卧在地上，或者说，它只能卧在地上——因为这座铁笼对它而言太小了，只能勉勉强强地容纳它缩手缩脚地待在里面。

 

“好名字，叫你小周，成不？”然而，黑豹看起来并不在意自己的处境，他卧在地上的神情很是悠闲，那双眼睛映着周泽楷有点不知所措的脸。

 

周泽楷点了一下头，想想，小心翼翼地开口：“您的……名字？”

 

“叶修。”

 

“叶修……”周泽楷重复道。

 

“嗯。”黑豹也微微颔首，知道在人类的肢体语言中这表达确认的意思，“还不回去么？你该坐在前排看演出，而不是在后台迷路，当心弄脏衣服啊。”质地精良的衬衫，波浪花褶领结，背带短裤，及膝的黑袜子，干干净净的小皮鞋，还有专为小孩子剪裁合体的大衣，无一不说明面前的孩子生活在体面而富足的家庭。

 

“……”周泽楷摇了摇头，“没有迷路。”

 

叶修眨了一下眼睛：“那怎么到后台来呢？”

 

“好奇……”周泽楷捏着衣服下摆，小声说，这个理由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叶修似乎并没有嘲笑他的意思，而是露出很愉快的笑容：“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但出来久了，你父母会担心的，早点回去吧。”

 

“哦……”周泽楷低下头，他知道叶修的话有道理，可他有点不想回去，还想和叶修多说说话，但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于是他就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家教严谨的周泽楷，一直都牢记着说话做事要有理有据，这样长大了，他才能成为合格的庄园主人。

 

“怎么了？”叶修却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周泽楷的情绪。按理说他不是那么喜欢管闲事的黑豹，可他对面前的孩子很有好感，不自觉地就多关照了几分。

 

周泽楷眨眨眼睛，看着面前那对儿熠熠的蓝宝石，忽然就又向前走了一步，整个人都贴到了铁笼上，把细细的小胳膊从栏杆缝隙中伸了进去。叶修愣了一下，而后把头往前凑了凑，正好抵在周泽楷小小的掌心上。

 

触手的毛有些硬，刷拉拉的，像是在挠着手心一样，有些痒，周泽楷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试探着动了动手，抚摸着叶修的头。

 

“好啦，快回去吧。”叶修无奈地笑了。一定没有人想到过，一头黑豹也会笑得让人感到温柔。

 

周泽楷点头，小心地收回胳膊，转身向外走了两步，又转回头看着黑豹，发现黑豹也正看着他，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小声说了句我还来，就啪嗒啪嗒跑出了这个帐篷。

 

黑豹依然卧在笼子里，悠闲地打了个哈欠，也不知听见周泽楷那句话没有。

 

 

 

3、

 

回到座位的周泽楷用乖巧的笑容应付了焦急的父母，知道自家孩子不爱说话，父母也没多说什么，只说没事就好。

 

现在正是节目之间的休息时间，小丑在舞台上卖力地表演逗乐，互相投掷着颜色鲜亮的水气球，或是用奶油蛋糕盖到彼此脑袋上，糊得一片花花绿绿。满场的观众哈哈大笑，周泽楷却仍然想着黑豹，两条腿晃来晃去，脚后跟哒哒地踢着座位下的台阶，沉默得鹤立鸡群。

 

待下一个节目准备好了，穿着花哨的主持人走回了舞台中央，大声宣布接下来将是他们的王牌节目——黑豹叶修的表演。

 

周泽楷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眼睛瞪得老大，眨眼都不敢，生怕错过了叶修出场的细节。

 

在全场观众的屏息期待中，叶修出现了。

 

从舞台入口缓缓走入场中的黑豹比周泽楷想象得还要巨大，身形优美，皮毛光亮，走动时身上的肌肉跟着一耸一动，舞台灯打在皮毛上的反光便波浪一样起伏。那对儿蓝宝石般的眼睛格外惹眼，引得台下的人们惊叹连连。

 

周泽楷小幅度地挥着手冲叶修打招呼，虽然他知道叶修多半看不到自己。

 

“好了，那现在，先让我们的黑豹先生为大家打个招呼！”驯兽师说着，象征性地挥了一下鞭子。

 

黑豹并未做出诸如作揖之类的逗笑动作，而是向着空中一跃而起，半空的高度，身子漂亮地打了个翻，连尾巴也甩出个利落的弧度，而后稳稳落在地上，获得一片掌声。周泽楷只顾呆呆地看着，叶修抓牢了他的眼球和呼吸，他连鼓掌都忘记了。

 

叶修的表演和之前其他的猛兽表演都不同，既不像狮子那样张开大口让驯兽师把头放进去，也不像白马一样载着驯兽师绕场走花步，而是更惊险也更抓人眼球的项目。当周泽楷看见驯兽师拿着一个火把接连点亮场中的五个火圈时，他已经紧张得死死攥紧了手握在胸前，场中的黑豹看上去倒是比他悠闲多了，端坐在一旁静等准备完毕，宝石蓝的眸子映着熊熊燃烧的火焰，甚至尾巴还有节奏地敲打着地面，仿佛接下来只是要绕场散个步一样悠闲。

 

五个火圈依次排开，一个比一个高，甚至还一个比一个小，最后一个火圈堪堪能钻过叶修的身子，稍有偏差就会引得火星点燃皮毛。火圈之间竖着一个个落脚的台子，那台子也不大，方方正正，距离两端的火圈都有距离，光是看，就知道要完成这一套表演有多难。

 

黑豹仍然静静地坐着，只是仰起了头，像是在打量火圈似的，眯起了眼睛。

 

“这也太难了吧？”

 

“真的假的……”

 

“不会出什么事吧？”

 

“嘿反正我们是看表演的，精彩不就得了……”

 

“嘘……！动了动了，好像开始了！”

 

黑豹优雅地起身，向前走了几步，人们的窃窃私语立刻安静下来。周泽楷仍然紧紧攥着手，在心里无声地给叶修说着加油。

 

黑豹停了脚步，身体后压，进而开始助跑，速度越来越快，距离第一个大火圈还有大约两米的时候蹬地起跳，就像是慢动作一样，巨大的身形在半空中被拉长成一道优美的黑色弧线，耀眼得令人挪不开视线，人们还来没来得及惊叹，叶修已经钻过了火圈，稳稳停在第一个落脚台上，淡然地扫视全场。

 

观众们毫不吝啬地给予黑豹掌声，周泽楷却是小小地松了口气，他忽然就不那么紧张了，即使接下来的火圈一个比一个高，一个比一个狭小。

 

仿若穿透一切的魄力与优雅——他相信以叶修那样的身姿，不会有任何越不过去的障碍。周泽楷安下心，跟着人群起劲地冲叶修鼓掌。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叶修扫视到自己的时候，那双眼睛好像笑了一下。

 

接下来，叶修果然在观众的一次又一次惊呼中，接连越过后续的三个火圈，利落得像是流星划出的轨迹。停在第四个落脚台上的叶修并未急于起跳，而是在小小的落脚台上左右调整了一下位置，凝视着最后一个火圈，片刻，身体弓起，起跳。

 

——同样利落地穿过火圈正中。

 

一瞬间那些火看起来像是烧到了叶修身上，但跳跃的火星在叶修远离火圈后又很快熄灭在空气中，橘红的火光映衬着叶修漆黑的毛皮，仿佛是他浴火重生，披着星火织就的外衣，如同流动的黑色火焰般，席卷而下。

 

那一刻，所有的观众都忘记了掌声。

 

周泽楷屏息望着叶修在空中翻转，精准地落在较低的一个台子上，他在那台子上站定，扬起头环视了一下观众席，观众们这才如梦初醒地爆发出掌声，夹杂着许多兴奋的尖叫。

 

而黑豹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眸，却好像并不在意这些掌声。叶修始终扬着头，维持着一个优美而骄傲的站姿，眼神淡淡的，轻如出世。

 

 

 

4、

 

散场后，周泽楷难得地表示想在马戏团多逗留一会儿，他的父母商量了一下后，同意了这件事。虽然周家对周泽楷的教育很严格，可实际上对于晚年得子的周家父母而言，周泽楷是他们唯一能宠爱的孩子，何况他从小到大一直都非常乖巧，难得提一个要求，父母没什么拒绝的道理。

 

周泽楷立刻就向着马戏团后方跑去。

 

凭着记忆绕过一个又一个大而色彩鲜亮的帐篷，七拐八绕之后，周泽楷终于看到了属于叶修的帐篷——和其他帐篷比起来小多了，颜色暗淡，盖在支架上的布像是被洗得褪了色，甚至还有些缝补的针脚痕迹，粗而凌乱。

 

刚想跑过去，却在看到另一边走来的人之后停了脚步——那个驯兽员牵着叶修走向帐篷，掀开帘子，催促着叶修赶紧进去。

 

周泽楷正对着帐篷门口，因此他清楚地看到了，系在叶修脖颈上粗大的铁链，还有帐篷里那座狭小的铁笼——它看起来更加小了，打开的笼门甚至无法让叶修顺利地走进去。叶修缩起身子，低下头，一点一点地从笼门钻进去，铁制的栏杆把叶修刚刚被理顺的毛发再次蹭得一片凌乱。而叶修整个身子刚刚进入铁笼，驯兽员就急忙一把甩上铁门，掏出钥匙上了锁，匆匆离开。

 

确定驯兽员走远了，周泽楷飞快地跑进帐篷，帘子一掀，正对上叶修那双沉静的眼睛。

 

“哟？散场了吧，怎么还来这？”黑豹仍然卧在笼子里，潮湿的泥土地上，眼里的笑意静静的。

 

周泽楷没说话，向前走了两步，两手握住铁栏杆，额头也贴上去，冰凉的金属刺激得他打了个小小的激灵，但仍然没放手，直直地看着黑豹的眼睛。叶修看上去有些诧异，但仍然是仰起了头和周泽楷对视。

 

离得近了，周泽楷比之前看得还要清楚——这座铁笼就放在冰冷潮湿的泥土地上，空间狭小，叶修在笼子里几乎要保持一动不动的卧姿，后半身都紧紧贴在冰冷的铁栏杆上，压得黑色的毛发都歪向一边。

 

“……叶修。”周泽楷轻轻地叫了黑豹一声。

 

“嗯？”叶修的尾巴甩了甩——能够钻过栏杆缝隙的尾巴很自由。

 

“我……带你走。”

 

“什么？”叶修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泽楷又重复了一遍，放大了一点声音，攥紧了握着铁栏杆的手，手心冰冷到有些痛：“我带你走。”

 

黑豹的尾巴又晃动了一下，他盯着这个小小的人类：“为什么？”

 

“不应该。”周泽楷没多想就脱口而出，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

 

叶修不应该待在这里，不应该被如此对待，不应该只能缩在狭小的铁笼内，不应该用生命的危险为代价让看台上的人惊叹连连。

 

他想看叶修自由自在地奔跑，在星空下，在森林中，在草地上，那份矫健的身姿可以自由地舒展，没人能束缚，也没人有资格评价。

 

周泽楷抿了抿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叶修，他甚至从叶修那对儿蓝宝石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

 

那对漆黑的眼眸像是星星一样，闪耀而又执着。小小的人类站在面前，比作为黑豹的他要弱小得多，轻易就会被扭断脖颈，折断手脚……却仍然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叶修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多久没见到这样的人类了？很久了吧，久到他都快要忘记了。

 

“怎么带？”最后叶修呼出一口气，笑了。

 

“……不知道。”周泽楷沮丧地敛下眼睫，但很快又抬起头，虔诚无比地开口：“但……我保证。”

 

周泽楷将手臂伸进了铁笼内，身子向前探，手指拼命地张开。黑豹静静地注视了周泽楷一刻，微微倾身，用鼻尖蹭了蹭对方小小的手心。

 

 

 

5、

 

马戏团将在这座镇上停留一个月，每天结束课程的周泽楷，都会去买一张票，进马戏团去看叶修。

 

他买了票也并不看表演，只是径直钻去帐篷找叶修，在铁笼稍稍靠后的位置蹲下，伸手进去一点点地抚着叶修的脊背，叶修似乎觉得这样挺舒服，也不那么在意，有一搭没一搭的，也和周泽楷聊聊天。

 

“小周你天天来，你家父母不管你？”

 

周泽楷歪着头想想，摇了摇头。他从小不喜言辞，又为了成为合格的庄园主人而在家中接受家庭教师的授课，因此没什么同龄朋友，也不太爱外出。父母嘴上不说，但对于他来马戏团这件事心里是高兴着的——仿佛这样，周泽楷也更像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子，爱玩，爱热闹，爱那些新奇的东西。至于那几个门票钱，那不在周家父母的考虑范畴之内。

 

“回去的时候天都黑了，小心点。”叶修点一点头，提醒了一句，“年幼的人类很脆弱，比你们想象中脆弱多了。”

 

周泽楷蹲得脚酸了，看看脚下的泥土地，想了想，还是咬咬牙坐在了地上，潮湿又黏糊糊的感觉不那么好，不过他强迫自己无视掉了：“弱？”

 

“是啊，脆弱。”叶修的尾巴摆了一下，在笼子里搭上周泽楷细细的胳膊——尾巴并不像周泽楷想象中那样像猫咪一样柔软，事实上，那很硬，强而有力，尾巴尖有些软软的绒毛，拂过周泽楷的手背，有点痒，“人类总是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死去或受伤。”

 

周泽楷默默地抚摸着叶修的脊背，他觉得叶修似乎有些伤感，在叶修这么说着的时候，他觉得他听到了黑豹的叹气声。叶修的脊背很结实，透过稍硬的皮毛，摸上去是温热的，随着呼吸身子一起一伏，周泽楷忍不住把身子靠在了铁栏杆上，贴着叶修的身躯，安心地眯起眼睛。

 

叶修没回头，尾巴伸出栏杆缝隙，绕过周泽楷的脖子，拍了拍周泽楷的脑袋。

 

“痒……”周泽楷轻声笑了。

 

“多少人想摸摸不着呢。”

 

“嗯……嘿。”周泽楷抬起手，摸了摸叶修的尾巴尖。

 

“小周，有人来了。”叶修忽然轻声说。

 

周泽楷立刻站起身，向后绕了几步，躲到叶修身后，不久帐篷门帘被人掀开，有人进来拿出钥匙开了锁，叶修探出头，立刻被粗大的锁链系上脖颈，而后驯兽师拉了一下铁链，把叶修从铁笼里拽出去。

 

长长的尾巴向后甩去，周泽楷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让尾巴落在手心里，像是落了一团绒绒的雪，后半条尾巴从手心里划过，叶修也钻出了笼子，丝毫看不出从狭小之中强挤出去的狼狈，四肢仿佛也没有因为蜷缩而变得迟钝，他的步伐依然优雅，甚至尾巴都合着走路的节奏轻轻摇晃。

 

自始至终，蹲在帐篷最里面的周泽楷都没有被人看到——他个子小，又蹲着，而且驯兽师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叶修身上。

 

听到驯兽师走远了，周泽楷便悄悄地掀开帘子跟出去，看着驯兽师给叶修把毛梳理顺滑，用沾了水的大梳子梳出光亮的色泽。铁链仍然系在叶修脖子上，粗大得周泽楷几乎觉得会压弯叶修的脖颈。

 

小小的人类不甘心地攥紧了手。

 

驯兽师去解叶修脖颈上的铁链，一脸戒备，叶修只是站着，一动不动，正眼也不看驯兽师，铁链被解下后，晃了晃脖子活动一下，随意走了几步。驯兽师立刻向后退了几大步，冲着叶修直摆手：“去，去！出场去！没我的事儿了！剩下都交给台上那个就好了！”

 

叶修没急着向舞台走，他前爪扒在地上，舒展了一下身体，驯兽师吓得又退了一步，驱赶瘟疫似的挥着手：“让你出场！听不懂吗你这只蠢猫！”

 

黑豹回过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蓝宝石眼眸直看得驯兽师小腿都有点发抖，这才不紧不慢地转过了身，不紧不慢地向舞台走去，不意外地得到一片热烈的掌声。

 

驯兽师急匆匆地捡起铁链堆在一旁，嘴里嘀嘀咕咕地咒骂着自己为什么要负责把叶修带出铁笼。

 

你不该用铁链。周泽楷想。

 

他趁着驯兽师离开，将铁链吃力地一节一节向帐篷外拖去，铁链显然用了很久，上面有些部分被磨得光亮，有些则沾满了铁锈，粗糙无比，磨得周泽楷掌心生疼，几次他拖不动了，坐在地上直喘气，过一会儿又站起身，重复他单调的工作。终于，全部的铁链都被他拖去了帐篷外，周泽楷拔了好大一蓬草，把铁链严严实实地盖住，又拍了拍，这才松了口气。

 

捧来的草上沾着些许暗红色，他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已经被磨破出血了，手心的皮肤翻卷起来，衬着那些暗红色越发可怕。一瞬间他疼得有点想哭，可又咬了咬牙忍住了。周泽楷在后台找了个位置蹲下身，细细地冲手心呵气，伸出舌头小心地舔着伤口——叶修对他说过，舔舐的唾液可以治伤。

 

表演结束后，驯兽师照例骂骂咧咧地想找铁链，却发现被他好好放在帐篷一角的铁链不见了，吓了一跳之后，他一眼看见了蹲在角落的周泽楷——衣服裤子上都沾着泥土，头上还粘着些草叶。

 

“喂！死小鬼！”驯兽师认定是调皮的野孩子偷钻进来，立刻过去拎起周泽楷的衣服领子，把他提溜得双脚离地，大吼起来：“从哪儿溜进来的！是不是你把我的铁链偷去玩了！”

 

周泽楷被吓了一跳，但还是咬紧牙关，死命地摇头。

 

“少撒谎！我的铁链每天都放在固定的地方，怎么偏偏今天你在了就没了？！乖乖说实话我就放你一马，不然我就把你拎到团长面前去，我们团长最讨厌逃票偷溜的穷小鬼了！”驯兽师威胁地把周泽楷又提溜高了一些，还示威般晃了晃。

 

“我没……”

 

“什么？大声点！听不清！”

 

“我没逃票！”周泽楷被拎着衣服领子，有些喘不过气，好不容易说出四个字，他已经开始觉得自己的脖子被勒得发疼，身子从来没那么沉重过，眼前的景色开始变得模糊，晕成了晃悠悠的一片。

 

“撒谎！”

 

驯兽师刚想给这不知死活的穷小鬼一点教训，忽然觉得脊背一凉，他几乎是瞬间就感觉到了，投射在自己背后的一道锋利的视线。他咽了一下口水，故作镇定地，一点一点转过身去——

 

——叶修正站在他身后，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锐利的双眼盯紧了他拎着周泽楷衣服领子的那只手，一眨不眨。

 

隐忍，强大，随时会爆发的力量。

 

驯兽师顿时吓得退了一步，攥着周泽楷衣服领子的手却下意识地收紧了，这一下周泽楷被勒得更厉害，难受地呻吟出声。

 

叶修眼神一变，伏低身子，做出即将猛攻的姿态，喉咙里溢出低低的吼声，那声音不大，却很浑厚，极具穿透力，让人毛骨悚然。那是最原始也最古老的讯号，愤怒，以及再进一步就即将攻击的威胁。

 

驯兽师终于被吓得失了神，这次手一松，周泽楷直接摔到了地上，叶修向前踏了两步，他向后退了两步，终于在叶修的视线中，丝毫不顾形象地转过身落荒而逃。

 

脖颈处渐渐勒得不那么厉害，周泽楷喘着气，意识也慢慢清醒，他觉得有什么毛绒绒的在扫着他的脸颊，视线聚焦后，他看出那是叶修的尾巴尖，上面还沾着些晶莹的水珠——那是他的眼泪。

 

他下意识地冲叶修伸出双手，叶修顺从地低下头，卧在周泽楷身边，好让对方能抱紧自己的脖子。周泽楷把脸埋在叶修颈间，一动不动，叶修也只是卧在地上，尾巴轻轻环在周泽楷背上。

 

“小周……”叶修轻声叹气，用尾巴圈紧了周泽楷，感觉对方小小的身子在颤抖，“你的手得去找医生，别忘了。”

 

人类的小脑袋动了动，是一个点头的姿势，然后那颗脑袋仰起来，露出一张沾着泪水的笑脸：“没有铁链。”

 

这座马戏团的人依赖着叶修，又惧怕着叶修，因此才用铁链锁住他，用铁笼囚禁他，一条铁链没有了，可以有下一条——这些叶修都没有说，他只是注视着周泽楷的笑脸，轻轻点了点头，而后低下头去，用鼻尖碰了碰对方的额头。

 

 

 

6、

 

“叶修。”

 

“嗯？”

 

尽管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但周家父母本着小心为上的原则，仍然让周泽楷的手掌被纱布严严实实地包扎着，他只能动动指尖去挠叶修的耳朵后面，好在黑豹毕竟是猫科动物，叶修并不讨厌这种亲密的抚摸，还觉得挺舒服的。

 

“……你快走了。”

 

“是啊，一直呆在一个地方，迟早都会没人感兴趣的，为了赚钱，就必须不停地巡演。”叶修笑笑，对这个事实不以为意，“小周，你难过？”

 

在他耳后抓挠的手指顿了顿：“……带你走。”

 

叶修失笑：“还想着呢？”

 

“嗯。”周泽楷用力地点了点头，尽管他知道对方看不见，于是他又补了一句话表示自己的决心：“一定。”

 

“如果带不走呢？”

 

“想办法。”

 

“想不出来呢？”

 

“再想。”

 

“还是不行呢？”

 

“……不会。”周泽楷这次用力地摇头。

 

叶修叹了口气，尾巴尖拍拍周泽楷的头：“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留在这里吗？”

 

尾巴尖下的脑袋摇了摇。

 

“曾经，我有个人类朋友，在我小时候他救了我的命，这座马戏团最初也是他开的。他和你一样，能和动物交谈，我的名字也是他给起的。知恩图报，我决定帮他实现他的梦想，他的梦想是建一座全世界最有名的巡演马戏团……够简单的吧？”

 

“嗯。”

 

“可惜……刚刚建起来马戏团没多久，他出了意外，死了。新的人接手了这座马戏团，而我决定留在这里，因为即使他死了，他的梦想也可以继续，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并没后悔过，到现在也是。”

 

“……嗯。”周泽楷一边听一边点头，突然觉得心底一片酸涩，一丝一缕，扎得他心里泛疼。

 

叶修的声音很平静：“表演对我来说其实是件快乐的事，因为我很喜欢那种挑战极限之后的成就感，所以这不算负担。但现在，这座马戏团越来越不像它最初的样子了，我没办法阻止他们如此糟蹋他的梦想，只能在马戏团彻底消失之前一直守在这里，我答应过的事情从来不食言。”

 

“……你不想走。”周泽楷低下头，咬住嘴唇，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谁说我不想。”叶修仰起头，“我想离开这，和我想守护这，它们并不矛盾，小周，你懂吗？”

 

周泽楷想了半天，只是摇头，他唯一懂得的事情是叶修喜欢这座马戏团，所以叶修仍然要缩在铁笼里，仍然被拴着铁链，仍然卖命去表演，而这让他难过。

 

最后，周泽楷做了一个决定：“我去找你。”

 

“嗯？”叶修一愣，这个小小的人类总说出让他意外的话。

 

“我说了……带你走，不食言，一定……”

 

“好。”长久的沉默后，叶修轻声开口，“我等着。”

 

 

 

7、

 

周泽楷是被消防马车的撞钟声惊醒的。

 

刺耳的撞钟声从街道尽头一路走近，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周泽楷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坐起来，向外一看，消防马车一路驶过，向着前方起火的地方疾行。

 

扒在窗户上向外看了一眼，周泽楷的心一下子缩紧了——那是马戏团的方向！

 

顾不得换衣服，周泽楷还穿着睡衣，蹬上鞋子就向楼下跑去，他的父母也被消防马车的声音惊醒，打开房门想看个究竟，就看见自家孩子向楼下飞奔，顿时被吓了一跳：“泽楷！回来！你要去哪！”

 

周泽楷立刻停了脚步，急匆匆地跑回去，一把拽住父母的睡衣下摆：“马戏团！”

 

“什么？”

 

“……我要去！”

 

“别说傻话了，大半夜的去什么马戏团……”

 

“火！！！我要去！！！”这是周泽楷从小到大第一次对父母大叫，急得眼里都是泪水，竟然生生把父母的责备堵回了嗓子眼里。

 

终究拗不过孩子，周家的马车夫被叫醒，急匆匆地准备马车，佣人们也忙碌起来，给他们行将出门的主人们更衣。

 

周泽楷等不了穿好衣服，马车一准备好，立刻从佣人手底下溜走，出门跳上车喊了一声：“走！”

 

“可是，小少爷，老爷和夫人……”

 

“先走！！！”这时，周泽楷平日都看不见的少爷威严发挥作用了，车夫看了看自家小少爷那又是严肃又是急得快哭的表情，想想还有另一辆马车随后，终究是一挥马鞭，赶着马车用最快的速度向起火方向奔去。

 

起火的果然是马戏团，整个马戏团的人都已经撤出了起火区域，有几个工人在趁着火势尚不太猛拼命地向外搬运道具，有些动物也被救出来，在一旁排成一排。

 

没发现叶修，周泽楷顿时焦急起来，扯住马戏团团长：“叶修呢！”

 

“叶修？你说那只黑豹？”团长诧异地看着这个孩子，“太里面了，何况它还在笼子里，我们工人正在抢救动物们，救不出来的话就……”

 

“不行！救救他！！！”周泽楷一下子攥紧对方的衣服，急得大叫。

 

“救不了也没辙！难道你想让我为了救他把人命搭进去吗！他的表演是很精彩，但是以后同样的黑豹我们也不是训练不出来！小孩子别在这添乱了，你又不是进火场出生入死的，说什么风凉话！”

 

周泽楷愣愣地松了手，眼睛紧盯着团长腰上挂着的一串钥匙：“哪个……？”

 

“问这个干嘛？你不会是想进去吧？我不可能放你进去的，出什么事怎么……喂！你这小鬼！给我回来！回来！！！”

 

趁着团长分神的时间，周泽楷一把拽下了对方腰间所有的钥匙，不管不顾地冲进了马戏团。团长想把周泽楷抓回来，可对方跑得像只小兔子一样快，团长的手捞了个空，也没有勇气自己冲进火场里，只得冲着周泽楷跑去的方向骂了几句，又急忙让周围的人作证，是那小孩自己不听话冲进去，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周泽楷按着记忆向后台的帐篷奔去，那串钥匙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即使被周围的高温烤得发烫也不放手。他一只手捂住口鼻，小心地避开地上已经烧着的木料或是布片，拼命地向里跑去。

 

他说过带叶修走，他从不食言。

 

叶修的帐篷因为离得比较远又是单独一座，暂时没有被火波及到，周泽楷松了口气，掀开门帘跑进去，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叶修在撞击着那座铁笼，很显然，他想要撞坏这座已经生锈的老旧铁笼而后逃出去。虽然叶修的力气很大，可这座铁笼的狭小限制了他的努力，此时铁笼的栏杆仅仅是被撞得弯了一些，离能够逃出去，还差得远。

 

“叶修！”周泽楷急忙跑过去，在叶修惊讶的眼神中，把那串钥匙递了过去，“哪个！”

 

黑豹摇了摇头：“我没正面见过这把钥匙，认不出。”

 

“……”周泽楷抿了抿嘴唇，没多想就摸到了铁笼上的锁，一把一把地开始试。帐篷里光线太暗，他几次对不准钥匙和锁孔，磕磕碰碰。

 

叶修看着正在拼命尝试开锁的周泽楷，转而把目光投向了门外——他大致知道火快要烧到这里了。

 

叶修没想到周泽楷会冲进来，而且明显是为了救他出去，单凭这个，他便无法说出让周泽楷先走的话，尽管他很想那么说。

 

“别急。”最后，叶修这样对已经急得快要哭出来的周泽楷说，“你什么时候试出来，我就什么时候带你一起逃出去，交给我，你知道的。”

 

周泽楷仍然不说话，只是握着钥匙的手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他开始心无旁骛地一把一把尝试着打开叶修的铁笼锁，而叶修只是安静地等着，蓝宝石般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沉静。

 

终于，大锁内部传来了喀嚓声，而后锁扣一下子弹开，周泽楷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脑门上都是汗，他没忘了现在的处境，急忙打开了铁笼门，几乎是同时，叶修一下子从笼中跃出：“到我背上，抓紧我，什么时候都别松手。”

 

门帘在周泽楷进来时已经被掀开，外面已经是一片火海。周泽楷牢牢抱住叶修的脖子，紧紧地压低身子趴在叶修身上，叶修一跃而出，周泽楷只觉得周围的风都变得异常锋利，耳边噼噼啪啪全是起火燃烧的声音，浓烟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从这里到门口其实不远，但现在起了火，视线也不清晰，要出去似乎变得百般艰难。

 

叶修简单地看了一下情况：“小周……别吸进去烟，坚持住，很快的。”

 

周泽楷点了点头，他知道叶修能明白。

 

紧接着，叶修后退几步，助跑后，长长地跃起，周泽楷的眼睛被浓烟刺痛，直流眼泪，可透过泪水他仍然看到了，叶修整整越过了一片完全起火的地面，长度少说也有四五米。而叶修的落脚点是临近一间帐篷，只点了一下，借力又跃出一段，跳到火势稍小的地面上，周泽楷回过头，见刚刚被叶修当做踏脚石的帐篷在受力后已经完全坍塌，轰隆隆地成了被烧毁的一堆碎片。

 

他下意识地把叶修的脖子又抱紧了。

 

一路上，叶修都在靠他优秀的跳跃力的奔跑速度，避开一片片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火焰，甚至还躲过了高处坍塌下来的一根横梁——那块灼热的木头擦着叶修的身子掉在地上时，周泽楷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叶修没说什么，时刻绷紧着身体，不断扫视着周遭，选择下一个落脚点，一次次跃起，一次次准确无误地跃落。浓烟和高温仿佛完全影响不到他，就像闪电一样，他灵敏地穿梭在这间死亡火场，甚至还刻意保持着动作的平衡，防止周泽楷从他背上摔下去。

 

周泽楷忽然感觉到，叶修的速度一下子加快了，他努力抬起头，辨认出前方就是马戏团入口——他们要冲出去了！

 

焦急地等在门口的人们，忽然看到——一道黑色的身影凌厉地从火场中射出，火光映衬下，那身皮毛黑得发亮，蓝宝石眸子熠熠生辉，而在黑豹背上，紧紧攀附着一个男孩，盛满了泪水的眼睛同样坚定地看着前方。

 

直到被母亲抱在怀里，周泽楷才意识到——他们逃出来了，成功了，他和叶修，都活着。他看向一旁，叶修正趴在地上，身子剧烈起伏着，显然消耗了不少体力，他稍微安慰了母亲几句，等母亲松了手，走过去跪到叶修身边，伸出双手抱住叶修，把脸贴在对方黑色的毛皮上，轻轻地说：“我带你走。”

 

黑豹没说话，只是尾巴温柔地搭在了周泽楷背上。

 

 

 

8、

 

周家庄园里多了一只黑豹。

 

人们本想把这只黑豹送到镇上的动物园去，却因为周泽楷的坚持而不得不却步——镇上最大最富有庄园的少主人，即便只有八岁，说的话也是相当具有威慑力的。

 

叶修需要调养——他消耗了过多体力，脚爪都烫伤了，眼睛也被浓烟和高温刺伤，视力下降得相当厉害。周泽楷曾经认真地考虑给叶修配一副眼镜，被叶修打着哈欠拒绝了。

 

“我不用看都能知道这些东西在哪儿，嗅觉听觉都好着呢。”黑豹如此满不在乎地甩着他的尾巴。

 

周泽楷问过叶修，等身体好了，要不要回到森林或者山里去。

 

叶修仰起头想了想，即使视力受损，眼睛的蓝色也没有打半分折扣，那仍然是周泽楷最喜欢的一对儿眼眸：“也许吧，什么时候想回去，就回去看看。”

 

“嗯。”周泽楷点头，又想想，“我陪你。”

 

“人类很脆弱，忘了我的话了？”

 

“叶修在。”

 

“啧啧。”叶修摇头，“小周，你也学会人假豹威了。”

 

周泽楷挨着叶修坐下，整个身子趴在叶修光亮的黑色毛皮上：“嗯。”

 

叶修的尾巴弯了过来，再次绕在周泽楷背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