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和安

*龙与少年paro

*前篇指路→ 眼睛

*后篇指路→ 西瓜

 @凹凸瑞金深夜六十分 

*星引幡纯属个人瞎扯设定，就像这整片大陆都是我瞎扯设定的一样，如有雷同，那我们交个朋友吧，缘分！

【星引幡】

 

先是左腿，再是右腿，两腿触地，双脚并排，膝盖并拢，向后跪坐在脚跟上。

 

左手覆在胸口左侧，隔着衣料与皮肤能感受到心脏跳动的位置，右手覆在左手手背上，就着跪坐的姿势向前微微倾身鞠躬，双眼阖起，轻轻颔首。

 

静止了大约是一阵风的时间，少年鬓边的金发被晚风吹起，又缓缓垂落，夕阳余晖洒落在他身上，将他笼罩在一层暖橘色的光晕中。少年的五官看起来认真又肃穆，眼梢唇角的线条浸润着沉静，仿佛他正为着极度神圣又庄重的事情自然而然变得虔诚。

 

“愿足迹指引我们到人生尽头。”

 

少年低语着，而后他直起身子，一手撑着膝盖站起身，再转头看向身旁的龙族时，脸上又显出一种平日他惯有的轻快来。但——格瑞觉得那或许不是错觉——少年的眉眼间，难得地流露出一丝稍显黯淡的惆怅。

 

就像此刻，夕阳坠落，橘色渐消，逐渐变成绛紫色的天空一般。

 

金站在一个格瑞从未见过、甚至也没有从书本上看到过的东西面前。

 

很难用一个词或一句短语来概括那是什么——那像是一个小土堆，被垒成半球形，而在半球形顶端插着一根被打磨得很光滑的木棍，木棍上挂着几根金色和深蓝色的布条，布条上用银色的细线绣着星星的图案，每根布条底端又都缀着一颗小铃铛，被风一吹，布条飘动，铃铛也发出“叮叮——”的清脆响声。

 

龙族少年端详着这个东西，思考着金刚才的举动及那之中可能的含义，试图从中推测出这个东西的作用，不过他没有独自思考很久，因为金已经十分自然地揭晓了答案。

 

“格瑞，这是星引幡。”

 

通常来说，如果有什么东西是金主动开口介绍的，那要么是这很重要，要么是金很喜欢，格瑞一时评判不出这次是哪一种，因此他默不吭声，示意金继续说下去。

 

金果然继续说了下去：“星引幡是我们部落特有的习俗……我都很久没看到过了，真没想到，走得这么远了，居然能见到啊。”

 

少年把双手背到身后，往后退了两步，略微低头，注视着星引幡的蓝眼睛里流露出怀念的神色：“小时候还看到过的，姐姐那时候告诉我，登格鲁部落的人，如果预感到自己快要死了，就会趁着还能行动的时候，去找一个喜欢的地方，做一个星引幡。”

 

“木棍一定要自己亲手打磨光滑，布条要从自己穿过的衣服上撕下来，星星图案要找素不相识的未婚女孩帮忙绣，如果有铃铛，就表示觉得这一辈子过得很满足。”

 

少年眨了眨眼睛，脸上绽开的笑容让格瑞无端觉得陌生——他看得出金没有难过和悲伤，可他此刻也称不上开心和快乐，那和金曾经露出的所有笑容都不同，可那又确确实实地是一个笑容，眼梢柔和，唇角微笑，令人心底柔软。

 

“对星引幡祈祷的话，就会受到死去的人的保佑，会给你多一点点的小运气，会发生好事情！这是我们部落给整片大陆的祝福呢！”

 

格瑞忽然想起了什么，也许是少年话语中几不可查的落寞被他捕捉到了，因此他才急于转移话题：“天上的星星是死去的人……是这个吗？”

 

“咦，格瑞你知道这个啊？”金果然有点惊讶地眨了眨眼。

 

“在一本书里看到的。”格瑞稍稍撇开视线，“书上说，死去的人会变成星星。”而后，书本里的小女孩因此得到了安慰，不再为了失去爸爸而哭泣。

 

所以格瑞觉得，这大概对人类来说，是非常具有安慰效果的说辞。

 

“啊，是有这种说法呢！”金点了点头，然后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容让格瑞感觉熟悉了很多，“不过星引幡不太一样……”

 

少年又在星引幡前蹲了下来，这次格瑞也跟着在旁边一起蹲下，他们肩膀碰着肩膀，一起看着蓝的黄的布条被微风吹得飘动不停。

 

“……在登格鲁部落，星星不是死去的人，是死者的足迹。”

 

少年的声音变得很轻，非常轻，就像是害怕惊扰了什么一样。格瑞不由得也跟着静下了心，他注视着金的侧脸，只看到对方纤长的眼睫，眼珠剔透。

 

“格瑞你看，星星是会指引方向的，因为那是人留下的足迹。每个人都是这样，从出生到死亡，一生走过的路，死去之后就会在天上落下一片星星。”

 

少年的双臂交叠着搭在膝盖上，他仰着头，望着渐暗渐深的夜空，神色通透又释然。

 

“所以，死亡从来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以后我也会这样给其他人留下足迹和祝福，这么想着的时候……虽然不至于觉得死了也不错啦之类的，可是也不至于害怕了。”金抬起一只手，抓了抓头发，有点不好意思地转过头笑了，“格瑞你呢？你是怎么考虑这些的？……我能问吗？”

 

“没什么不能的。”格瑞说，他的视线在金的笑脸上停了一刻，而后转开，静静地注视着星引幡底端的小铃铛。

 

叮叮——叮叮——

 

那么也就是说，立下这个星引幡的人，度过了满足的一辈子啊。

 

格瑞想了想，缓缓地开口：“死就是死，和出生一样，没什么理由。”

 

就像他也从未选择作为龙族出生，但他的确从龙蛋中被孵化，从深海游向海面，没有谁会和他解释他出生的意义，可他出生了，长大了，曾经濒临死亡，又与金相遇。

 

“会出生，就会死，只是活得长短而已，但死了之后，都是一样的。”

 

“哇哦……”

 

金侧着头，微张着嘴，眼睛睁得圆圆的：“格瑞，你这么说话好像那些很老的智者一样，感觉好了不起啊。”

 

理智上，格瑞知道金在夸奖他，可是他莫名感觉自己被噎了一下：“……没有。”

 

金咧开嘴，嘿嘿笑了起来，忽然轻轻撞了一下格瑞的肩膀：“格瑞，你是龙族，以后你肯定活得比我长多了，等我死了，我也会做个星引幡的，挂好多小铃铛！你路过的时候，要记得拜一拜啊，我会给你好运的！”

 

就像忽然被针刺了一下似的，格瑞骤然沉默下来。

 

他不说话时和他沉默时，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就连金都察觉到了这种忽然压抑下来的气氛。少年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转着蓝眼珠回忆着到底哪句话说错了，但来回想了两遍，也没察觉出什么大错误，于是这让少年更加无措了，只得小心翼翼地伸手拍了拍格瑞的肩膀。

 

幸好，格瑞没有拒绝这个。

 

“……格瑞？”

 

“不要。”

 

银发少年忽然没头没脑似的蹦出两个字。

 

“啊？”金愣了一下，“不要……什么不要？”

 

格瑞抿了抿嘴，勉强咽下几乎涌上喉咙的质问，为了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动摇，他闭上了眼睛：“都不要。”

 

——不管是你的死亡，你的星引幡，你会挂的那一大堆叮当作响的小铃铛，还有活得比你长久……都不要。

 

格瑞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愿望。

 

他曾经以为自己没什么愿望，非要说有，那就是顺着金的愿望，所以金希望做什么，他就跟着，金希望解除契约，他也跟着。

 

可是现在这行不通了。

 

他回想起在登格鲁部落时，金的家里，那个让他感到心里发酸的晚上——原来那种酸涩不是为了金随意轻巧的态度，也不是为了金莫名其妙的固执，而是因为那和他真正想要的相冲突。

 

他不想解除契约。

 

格瑞不想和金解除契约。

 

龙族是无法自我欺骗的，更无法欺骗他人。

 

“金。”格瑞轻声开口，他的视线半向下垂，望着脚下的土地，他没让自己去看金的眼睛，“你坚持要解除契约吗？”

 

“哎？”金被这个问题问得愣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察觉到了银发少年话中压抑着的一点情绪，于是原本那理所当然的肯定答案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就在他思考着更为合适的答案时，这个犹豫的瞬间被格瑞抓住了。

 

“如果我说我不想呢？”

 

在一片沉默中，格瑞终于转过了头，他甚至先站起了身，而后弯下腰去，向金伸出一只手准备把对方从地上拉起来。

 

紫罗兰色的眸子直直看向金的眼里。

 

“我不想解除契约，我们可以谈谈吗。”

 

星引幡叮当作响，布条被风吹得很高，剧烈得像是扑闪不停的翅膀。头顶的星星缀连成海，蔓延到夜空尽头，无可计数。

 

这又是怎样的足迹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