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和安

第三章

在用两天的军训时间见缝插针寻找女神之后，杜明终于在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连队里看到了唐柔。与记忆中不同，女神上了大学就把高中时一头飘飘长发剪短，变成干脆利落的细碎短发，露出来整张线条柔和的脸，看得杜明又是一阵心潮澎湃。

与女神重逢的喜悦让杜明变成了一个话唠，接连几天下来，江波涛和吕泊远都被他烦得敬而远之，这天中午集体躲了出去图个耳根清净，就剩下周泽楷没来得及跑路，被杜明扯着左耳进右耳出听唐柔高中时期如何如何聪明，学习成绩甩第二名一条街；高中时追求唐柔的男生能排满整条走廊；高中时唐柔何等霸气地将图谋不轨的猥琐男擒拿放倒……

周泽楷被灌输了一大堆唐柔女神论，想打断杜明的喋喋不休，又不知从何开口，好不容易抓到个空档，才算插进一句话：“去打个招呼吧。”

杜明听到这话就蔫了下去：“可是唐柔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啊……”

搞了半天，杜明对唐柔是个单箭头，纯的，他自己在底下花痴得一塌糊涂，到了女神面前就连句话都说不利索，于是干脆不说。结果整整三年下来，唐柔压根就不知道杜明这号人物，更别提知道杜明为了自己考入Z大发奋图强的励志史了。周泽楷摊摊手，表示自己爱莫能助，就看着杜明嚎啕着去找隔壁宿舍已经有妹子的方明华讨教泡妞技巧去了。

于是又剩了周泽楷一个人，不过他挺享受这种独自一人的清静，军训期间的午休分外宝贵，一群小兵每天早上五点半就要出操，除了杜明这种为了爱情打满鸡血的人之外，早就都累得东倒西歪呼呼大睡。周泽楷也累，但他的生物钟不到晚上就死活不肯指挥身体入睡，所以他再累也只能躺在床上干瞪眼。

躺着的时候脑袋放空就容易思绪乱跑，周泽楷的思绪在这几天军训排练的方阵和军歌上绕了几圈，在自己被指定为方阵领队上绕了几圈，在杜明的花痴上绕了几圈，避无可避地终于绕到了学长身上。周泽楷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专业，什么都不知道，最后他决定就称呼那个人为学长。

学长拍在他身上那张小Q版画最后被周泽楷拿回了宿舍，细细看去形似神也似，最后被周泽楷贴在了书桌上。唯一让周泽楷遗憾的是，由于那是张铅笔画，纸面被蹭出来的铅灰弄得有些脏了，他有心擦擦干净，又没自信能把被擦断的线条再补好，最后只得作罢。

睡也睡不着，反而躺得身子发懒，下午训练更难受。周泽楷索性爬下床，坐到了书桌前想随便看看书，但一想军训期间要求一穷二白最好家徒四壁的内务，就打消了把书翻出来的念头，转而扯了张纸出来，找出根黑色水笔，几笔就画了个（— —）的兔斯基头出来。

想想，又在兔斯基手里加了根铅笔，另一只手里拿着张白纸，最后画出兔斯基圆圆的小肚子和轻微的罗圈腿。

周泽楷拿在手里看看，想想学长那没精打采一摇一晃的样子，带着一点满意的情绪轻轻笑了，而后把兔斯基贴在了举狗尾巴草的包子脸旁边。

好几天没碰见学长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把兔斯基拿给学长看看。

周泽楷很少会产生对人对事的期待，他平素的人生观就是顺其自然，极少会去争什么，遇到了就遇到，遇不到就遇不到，生来安静的性格也让他很适应这种似乎欠缺热情的生活方式。但如果凭这个就说周泽楷的人生了无生趣，那也大错特错了。

周泽楷有他喜欢坚持的事物，他喜欢文学，因此他读了中文系。但如果你问他为什么不去文科专业更好的P大，周泽楷会非常诚实地告诉你：他考不上。

哦，现在也许多了一样。周泽楷趴在桌子上，思绪又飘到了那个有趣又懒散的学长身上，想到学长白T恤背后的兔斯基，越发想笑——怎么能有人真的那么像兔斯基呢。他并不讨厌学长的恶作剧，甚至于他还赞叹了一下学长的手笔——寥寥几笔就能把人勾画得如此精准，学长的功底可见一斑。

“我去方明华那个混蛋有了妹子就得意忘形，走走快下午集……我靠靠靠周泽楷你没问题吧？！”

周泽楷是面冲宿舍门趴在桌子上的，因此他抬了抬视线，对上杜明惊愕的眼睛，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

还好杜明的主要目的在于发泄他的惊讶，因此他没管周泽楷的反应就自顾自说了下去：“刚才你傻笑什么呢跟思春似的……”

“……嗯？”傻笑？思春？刚才？我？ 周泽楷越发愣了，下意识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脸，又戳了戳，皱眉。

杜明看着周泽楷在那认真地戳脸，无力感阵阵涌来，觉得自己急需配置一个江波涛：“……别摸了，早不笑了，集合去吧！”

周泽楷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站起身拿起迷彩帽扣在脑袋上，跟着杜明一起向外走去。事实证明在唐柔之外的事情上，杜明的注意力从来无法长时间集中，刚迈开几步，杜明喋喋不休的主题就换成了对方明华的控诉，但控诉主题却是“找他也没用方明华压根不懂唐柔女神的独特魅力”。

周泽楷默默地看看杜明，默默地想，这才叫思春吧。

他的想法仅仅是，如果偶然能再碰上学长的话，他会努力去向学长打一声招呼的。可能的话，再问问学长的名字吧。

常理来说，恶作剧后再碰上被自己恶作剧的对象，一般人都会有点愧疚和小尴尬，不一定影响正常接触，但至少视线会游移一下。

但叶修从来就不是一般人。

因此在便利店偶然和周泽楷撞上目光的时候，叶修特别坦然地就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啊。”

周泽楷点头。这天已经是军训的倒数第二天了，确实是好几天都没见了。点头完他想起自己是想和学长打招呼的，不由得懊恼起来，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他终于赶在叶修下一句话之前开了口：“学长……好。”

“你也好你也好，客气啥。”叶修摆摆手，好像周泽楷真的跟他很客气似的，“对了画喜欢不？”还能这么大言不惭地问对方对那张包子脸图做何感想，估计也就叶修干得出来。

周泽楷又点点头，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诚实的反应居然让叶修生出一股莫名的无力感来。

这不能怪叶修总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人，实在是叶修至今为止接触的人（苏沐橙除外）都是个顶个的抬杠贫嘴高手，叶修之所以能在垃圾话这项专业上修炼到八级水平，除了他的个人天赋之外，后天的训练环境也尤为重要。比如刚才那话，随便扔到魏琛黄少天身上都能反弹出大波攻击，唯独周泽楷却认真地点了头，目光诚实得不能再诚实，瞬间让叶修下意识就组织好的垃圾话没了出口，结果就和生吞了一包垃圾一样，堵得慌。

幸好周泽楷这次没有点完头就沉默，在叶修被堵得慌的短暂时间里，他思考了一下，组织起了自己的语言：“细节很棒，很传神。”

叶修愣了一下，突然就伸手搭着周泽楷的肩膀笑起来，身子一抖一抖，周泽楷都能看见叶修发旋周围的细软新发在晃悠。但周泽楷不明白叶修在笑什么，他仔细想了一遍，也没觉得自己说了多么好笑的话。

“哈哈哈……传神……嗯，你说得对，夸得很对，哥应得的，你也应得。”笑够了，叶修站起身，绷着脸拍拍周泽楷的肩膀，没绷住又一个笑漏出来。

他好像很久没有因为这么单纯的理由笑过了。

周泽楷不笨，只是他不像叶修一样生就一双善于发现垃圾话的眼睛，因此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那句夸奖其实是绕了个弯在说自己呆。

“……呃。”有点窘迫的，周泽楷的视线飘了飘，却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夸奖……是真的。”

“喜欢送你了。”叶修无奈地发现他没办法再对着周泽楷笑出声了。

“谢谢。”周泽楷觉得自己似乎又笑了。

周泽楷买了盒牛奶想晚上回去喝，还有帮室友带的薯片零食，叶修却空着手，一直到了收银台前，才懒洋洋地要了包烟。周泽楷皱了皱眉，想说抽烟不好，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和叶修只是点头之交，这种管到对方生活上的话，似乎太逾矩了。

但话没说出口不代表表情也能及时收回去，叶修一回头看见平时表情要么腼腆要么微笑的青年居然在皱眉，脑子转转就反应过来：“没事儿熏不着你。”

“……”周泽楷摇头，叶修既然自己都开口了，他也就干脆诚实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抽烟不好。”

叶修觉得自己嘴角一抽——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又来个健康大使？还是对垃圾话免疫的！

眼看着周泽楷认真地看着自己，叶修觉得手里这包烟有点烫，但该捍卫的立场还是得捍卫：“偶尔抽几根没事，到现在了不让我抽，受不了。”说完了叶修觉得不对，干嘛这么认真地和一个学弟解释抽烟这档子事儿啊？

周泽楷点头，心知自己已经多管闲事了，学长比自己还要大几岁，话说到这份上，自己再坚持不合适，因此他就什么都没再说。抱起牛奶薯片豆腐干跟在叶修身后走出了便利店。

走着走着，周泽楷又想起了一件事，但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他该怎么去问学长的名字呢？

事实证明时间会告诉人一切他们想知道的，此刻纠结的周泽楷，很快就在另一个场合下得知了叶修的名字，以一种让他震惊不已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