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和安

第二十八章

 

 

所谓活动，大部分时候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让玩的人开心，而是为了让看的人开心。这就是为什么大多数综艺节目都乐于折腾上节目的艺人，引得台下场外的观众哈哈大笑，牺牲小我为大我。

 

文学社的举办的活动也没能避免这一趋势，在丰厚奖品和平安夜的双重诱因下，大批人前赴后继地奔赴活动战场，形态各异地娱乐了不少社员。

 

除开编故事或者借手机打电话这种任务，叶修和周泽楷又经历了诸如“蒙上眼睛原地站三圈然后自己摸索走到对方身边就算过关”，“扮演顾客和扮演店员的妹子砍价看最低能砍多少”，“幻灯片放油画看你认识几副”之类，或活动身体，或活动大脑，或开阔心灵的任务。

 

和妹子砍价的任务交给了周泽楷，叶修和周泽楷耳语了几句，就笑容满面地把对方往前一推：“小周去吧，哥知道你行的！”

 

周泽楷确实行，他所做的全部事情就是露出困扰的微笑然后摇头，偶尔为难地皱眉沉思，诚挚又无辜地抬眼看着对方，最后妹子经受不住心理压力和罪恶感，直接拍板宣布要是有这种客人她就免单。

 

“呵呵，换个人也没小周这么厉害。”叶修乐滋滋地看着评分员往计分卡上写分数，一手拍着周泽楷肩膀就开始跑火车：“小周就站在店里，那东西的价格就嗖嗖往下降，最后恨不能倒贴钱求他买东西了……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三个负责评分的妹子对视一眼，在已经写好的1上面加了个半圆，然后打了个点写了个5，把原本的满分变成了9.5分——秀恩爱死得快！你以为我们为什么平安夜还在这组织活动啊！烧死你们这些有男朋友的！

 

“这就叫天妒英才。”叶修可不知道妹子们的心理活动，看着那个9.5啧啧摇头。

 

幻灯片放油画的环节叶修一直沉默不语，只是微挑着眉毛看着幻灯片一张一张播，等都播完了，叶修夸张地叹了口气：“可以啊你们，居然拿自己画的画放上来，心真脏。”

 

“呃……”

 

“这里面没有我认识的油画，所以肯定都是你们自个儿画的。”叶修淡定地接过打了满分计分卡，“不过这法子不错，肯定有不少人栽了乱说。”

 

除去这些轻松过关的任务，也有一些环节是让两个人欲哭无泪的。

 

当周泽楷拿着一块白板和黑色马克笔，看着面前的“容嬷嬷”三个字，他真心实意地感觉到了世界的恶意。

 

这个任务到没出什么特别的新意，就是你画我猜。

 

平时这游戏在网络平台上一片火热，呼朋引伴开个房间钻进去玩的人不在少数，但是网络毕竟不比现实，如果你实在画不出来，在屏幕上写字给人看也是可以的。而这种现场的你画我猜，严格规定不许写任何语言的字符，只能画给对方看，而对方则有三次猜测机会，一共十个词，猜对几个给几分。

 

按理说有叶修在，这个任务不成问题——如果这个任务谁来画谁来猜可以自己决定，而不是靠石头剪刀布。

 

刚才如果出布就好了。周泽楷在心里后悔。而后他定了定神，苦苦思索如何才能画出容嬷嬷，还珠格格还是他小时候周妈妈喜欢看的，他也就是跟着随便看两眼，能记住容嬷嬷，还是因为这是那部连续剧里难得的反派，那眯着眼睛和透着股子阴险劲儿的腔调，很能给小孩留下深刻的印象。

 

要周泽楷把容嬷嬷的音容笑貌纸上再现不可能，他尽可能扬长避短地画了个表情阴险的老女人出来，结果叶修看了，猜的第一个词居然是：“便秘？”

 

顿时评分员和负责这个环节的妹子都笑岔气了，边笑边表示叶修还有两次机会。

 

“……魔女？”

 

“老婆婆？”

 

到后来叶修也没能猜出正确答案，等容嬷嬷的答案公布后，叶修难得地沉默了，过了会儿叹气：“小周，不怪你。”

 

还好剩下几个词都比较正常，月饼啦彩虹啦小笼包什么的，还在周泽楷那简笔画水平的范围内，叶修脑子又转得快，一猜一个准。

 

而周泽楷在看到最后一个词的时候，他又不知道该怎么画了。

 

那个词是“心上人”。

 

他都不知道该庆幸他不会画素描，还是遗憾他不会画素描了。不过就算他会，他也绝不可能选择在这种时候画一幅叶修给对方看，答案公布之后那威力会不亚于原子弹爆炸。

 

周泽楷摇了摇头，把注意力集中在当前任务上——他可还没忘了，只有得到组队任务链中的累计最高分才能得到那套固体水彩，叶修会花时间和他组队参加这个活动，也是为了那份奖品，虽然没有上刀山下火海那么夸张，但他绝对会尽力帮叶修拿到他想要的奖品。

 

就为什么参加活动而言，周泽楷和叶修不一样，他只是单纯地想和叶修一起参加活动而已，完全没考虑什么节日或者浪漫之类的因素。

 

这个差异认知稍微有些让人沮丧，周泽楷一走神，再回过神看，板子上已经被涂了好几道不知所谓的线条，他赶紧擦掉了，思考了一会儿，规规矩矩地画了颗桃心，桃心上站着个火柴小人。

 

画好了，举起来板子给叶修看。

 

叶修眯起眼睛看了看：“……那什么……桃心？上面是个人？桃心上站着个人是闹哪样……等会儿，桃心上站着人……心上……心上人？”

 

终于最后一个词顺利通过，这个任务他们得到八分——另一分扣在了“四面楚歌”上。

 

下一个任务地点终于脱离西教学区，改在了东二教学楼103教室。

 

Z大分为生活区和教学区，被月牙楼分隔两地；而教学区又分为西教学区和东教学区，两个教学区之间隔着贯穿整座校园的求是湖——活水湖，还养了一群黑天鹅——因此从西教学区到东教学区必须跨过架在湖上连接两地的守仁桥。

 

走到桥西侧开设的教育超市，叶修进去从保温柜里拎出两瓶冰糖雪梨，刷校园卡结了帐，把其中一瓶塞给周泽楷：“再不喝水就得渴死了。”

 

“嗯。”被叶修一说才觉得嘴唇都有些干，周泽楷点了点头，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暖而不烫的雪梨水充分滋润了喉咙，不至于太甜而发腻，是内敛合适的口味。

 

叶修也喝了一口，喝完一边把瓶盖拧上一边说：“还是这个好点，沐橙喜欢喝那种瓶装的奶茶，我可受不了。”

 

反正也不赶时间，两个人就慢悠悠地踩着石桥向东教学区走，方形的路灯一盏一盏亮在桥边，并不刺眼的白光，只能照亮灯脚下周遭一小块地。桥下的湖面很静，由于无风而一丝波澜也没有，月亮倒映在水里，像是隔了雾一样看不真切。

 

“还剩几个任务啊？”叶修问，他们这一晚上在西教学楼跑了半天了。

 

周泽楷回忆了一下计分卡上剩下的空格：“两个。”

 

“诶那快了啊！”叶修的语调明显提高，显然精神为之一振，“等会儿做完任务回去了，跟哥出去吃宵夜不？”

 

周泽楷愣了一下，点点头：“嗯。”

 

叶修把瓶子拿在手里，轻快地伸了个懒腰，两手扣着使劲向后伸展腰背：“去年活动还没这么折腾，今年这个肯定是沐橙策划的……不过还挺有意思的，变着法儿折腾人，沐橙很上道啊。”

 

“噗……还好。”周泽楷忍不住笑了。

 

叶修偏过头，看了看灯光下周泽楷模糊不清的表情，唇角一勾：“不皱眉了？”

 

“啊？”周泽楷一怔，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

 

“摸不着的，本来也不明显。”叶修摆摆手，“但是从刚才玩你画我猜开始我就觉得你有点皱着眉了……那么严肃干嘛？放轻松点呗。”

 

“……嗯。”周泽楷眨眨眼睛，仍然愣愣地点了个头。

 

“怎么，那么想要奖品啊？”叶修被周泽楷的样子逗乐了，屈起食指抬手，轻轻弹了弹对方的脑门，“放心吧，哥在呢，奖品那还不是妥妥的。”

 

周泽楷摇了摇头，盯着叶修有些模糊的侧脸轻声解释：“水彩……学长想要。”

 

“啊？”这回轮到叶修愣了，好在他已经很习惯周泽楷这种只拣重点不加修饰的表达方式，因此他把前因后果连起来想了想，就搞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小周啊。”叶修忍不住笑了，只觉得又无奈又有些感动，“水彩我是想要，可我没说过非要不可啊？”

 

“……”

 

“我要真是非要不可，那直接就自己去买了，兴欣那边老板娘还给我打折呢。”叶修耸了耸肩膀，看周泽楷的表情还是没有松动，只好决定多说几句：“本来我没想来，打算把票直接送给你了事的，但我现在不还是来了么？而且老实说我玩得还挺开心的，这种活动有它的道理，你自己不敢瞎折腾，别人逼着你瞎折腾，也挺好玩的是吧？”

 

“……嗯。”

 

“再说了，要换个人问我一起来参加，我肯定不来，是你问我我才答应的。”

 

周泽楷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小心翼翼地侧了侧头，视线一个劲儿地偏转，尽量不着痕迹地落在叶修脸上——从侧面看，叶修的表情仍然很平静，就好像在说着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一样。

 

这是说他对叶修而言是可以得到特别待遇的“特别”存在吗？

 

他不敢在这上面想太多，想多了，有些念头就呼之欲出，拼命地向外挣扎着，叫嚣着不想被隐藏，想狠狠扑到那个人身上，紧紧抱住那个人，缠绕起来，分也分不开扯也扯不清，甚至于不指望回应，只希望能够被那个人知晓。

 

——我的眼睛看着你，我的耳朵听到你的声音，我张开口说着只对你说的话，我伸出双臂用最珍惜的姿势拥抱你，我的心上绕着份鲜活又明亮的思绪，它们围着你转，跟着你走，去向你指向的方向，而你是毫不知情的国王。

 

“我不问别人。”最后周泽楷轻声说，“只会问学长。”

 

叶修难得的沉默了，周泽楷也没再开口，两个人一路无话地走到了指定的教室。

 

东二103教室灯火通明，里面的工作人员刚刚看见叶修和周泽楷踏进来，脸上就露出了诡异的喜色，而后把正在起劲按短信的手机放下，笑呵呵地表示恭喜他们任务链快结束了。

 

“这个任务很简单，但是也有一定挑战性……是真心话大冒险。”妹子嘿嘿直笑，眼睛弯成两个月牙，“不过不是你们互相问，是首先你们猜拳，一局一胜出结果，然后我会在这个箱子里抽一张签出来，上面会注明要你们做的事情，运气好的话可能只要对唱个歌就行，爱我别走什么的……运气不好的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自求多福咯！”说完，妹子还一脸无辜地吐了吐舌头。

 

可想而知，签上的内容也是在zz98论坛集思广益出来的，叶修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底，就认命地和周泽楷猜拳，这回他输了。

 

紧接着，妹子抽了张签出来，然后眼看着，妹子的表情就变得十分精彩。

 

“这个……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呢……”妹子的眼睛转了转，从叶修看到周泽楷，从周泽楷看到叶修。

 

妹子把纸条翻过来，双手扯平正对着他们，以表示自己的清白：“请刚才猜拳赢了的人对输了的人深情款款地说一句我喜欢你！”

 

叶修不由得看了一眼周泽楷，发现周泽楷也正看着他——但让他略感意外的是，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并没有无奈或者不知所措，如果非要描述，是一种带着几分抗拒的错愕。

 

这样的周泽楷叶修有些陌生，心里突然有了种奇怪的预感：“小周？”

 

周泽楷抿了抿嘴唇，微微张开，又合上，反复了好几次后，终于听到他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诶？为什么道歉？”

 

一切突然像是被放慢了，就好像是叶修有预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大事似的——他看着周泽楷轻轻叹气，那声音如此轻微，以至于他只能通过周泽楷的唇齿微启猜测那是一声叹息；他看着周泽楷的眼睛阖起一秒又睁开；看着他微微站正了身体，脊背挺直，手攥紧几分，那副神情简直能用背水一战来形容。

 

“我不能……和学长，说这个。”

 

然后他听到周泽楷这样说，声音有些发颤，却分明很坚定。

 

“因为……我不想，开这个玩笑……”

 

周泽楷身侧的手似乎握得更紧了，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淡淡的红色逐渐布满了整张清俊的脸。

 

“这对我来说，不是玩笑。”

 

最后一句话，周泽楷转了头，直视着叶修的眼睛那么说。那双漆黑的眼睛忽然变得如此通透，叶修在那双眼睛里看见那么多情绪——不安、喜悦、错愕、十二分的勇气……而在那当中，他看不到一丝迷茫和犹豫。

 

就像是涌向月光的潮汐一样，被无形的引力牵引着，如此义无反顾又澎湃地向着那份光亮赶去。

 

周泽楷没有说“我喜欢你”四个字。

 

可是叶修分明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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